荀门主阁小筑内,有三人围坐在一方正的木色茶桌上。
荀玉展正坐在地,双手置于膝盖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流泪。
一旁的魏定山沏好一壶茶,斟满三杯,轻推奉于另外二人面前,随即望了一眼荀大公子,目露异色。他一捋长须,叹了一口气,接着笑道:“老朽似乎已经很久都没见过大公子露出这副神情了,想来这是兴奋激动之情难以自抑啊。”
墨君双手接过精致的陶瓷茶杯,附和道:“荀公子乃性情中人。”
“大将军,在下只是高兴。”荀玉展的肩膀微微颤抖,他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在下一直坚信大将军绝非背主逆臣,京城之变,确实十分蹊跷,现在看来,我没有错。”
墨君表情黯然:“没有什么对错,成王败寇而已。”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微生广行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事,那就是错!窃来的江山,是注定得不到天佑的!”荀玉展昂首挺胸,目光坚定地正色道。
同时这番言论也让场面安静了下来,墨君摇头叹了一声,摆手道:“不说这些了,先顾好眼前事吧。荀公子,云仙阁今日举行如此重大之事,你怎么没有去?”
在墨君看来,荀玉展虽修的是道,与这片尚武的江湖格格不入,但他总归是荀门的大公子,不说让他系荣辱于一身了,好歹宗门内的要事也应参与才对吧。
荀玉展听得墨君这般发问,苦笑一声。
魏定山在那时突然开口,替荀玉展解释道:“并非大公子不愿去,实是当今掌门刻意排挤大公子,宗门事物无论大小皆不让大公子参与;若只是如此,这也就算了,大公子回归至今,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被软禁了,连这宗门都不得踏出一步。”
“这……”墨君一时无语,不知如何接话,
他是听说自从荀无琊离开后,这荀门上下便已被现今的掌门一手遮天。江湖宗门本就崇尚武力,即便是荀门名为武双修的宗门,也还是躲不过这一现象。但想不到荀玉展贵为荀门大公子,在荀门之中的力量竟已薄弱至如此地步了。
“老爷若是让大公子入仕为官,想来大公子也能与掌门坦然相处;但老爷却执意让大公子留在荀门,这么一来,掌门便不可能再坐得住了,唉……”魏定山满面愁容,叹息道:“所以在老朽看来,大公子出游四海,倒不如不回来好,这样,两边都能安心了。”
墨君目光呆滞,他想起与荀玉展一同前往琅琊之时这位大公子的表现,看来荀玉展的内心什么都清楚。
荀门之中,有人不想让他回来。
“魏伯,您说的,晚辈都懂。”荀玉展深吸一口气,稍稍整理心绪,接着道:“但您也应该知道,无论什么事,总归要去面对,一直躲着终归不是个办法。况且,此次大秋会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若是荀门不争,尚得以周全;若是要争,必有大劫!”
“我,正是为此回来的。”
“真的是劫吗……”魏定山在那时双眼迷离,低声喃喃道:“大公子,您的预感何来?”
荀玉展挺直腰板,面容沉稳地吐出一个字。
“梦。”
墨君在一旁听得这话,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又是梦。
天下信梦者如此之多,但梦似乎从未欺骗过人。他想起了天机老人之言,道是世人所梦,皆为预兆。
如今看来,所有的梦都照进了现实。
就连他自己,也已经分不清了。
琅琊之东,云仙阁。
台上的青衫公子还在笑容可掬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可谓是做足了场面。
这些话对一些人来说极为受用,但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听得耳朵起茧,困意丛生,连连打着哈欠。
譬如此刻,来自天香府的一众小娇娘就丝毫不给东道主清风阁面子,只见她们一个个皆是睡眼惺忪,东倒西歪地倚靠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翘着一双纤纤玉腿。
这等美景自然是吸引了无数人的眼球,以往那些只闻天香府之名却从未见过其人的小宗派哪肯放过这种机会?一双双贼眼圆睁,恨不得将眼珠子都瞪出来,同时心里还在发誓以后有机会绝对要夜闯一次香府,届时即便是牡丹花下死,也不枉此生了。
“咳咳。”正滔滔不绝的青衫公子一扫下首处好似神魔乱舞一般的景象,微微一笑,心知也该差不多见好就收了,随即清了清嗓子,说起了正事:“所谓乱世出英雄,四海盟兴于乱世,至今也走过了二十一个年头,才得以见到如今的四海盛世。”
“而我清风阁起于毫末,虽有幸执掌四海盟七年,但师尊孟子度向来不敢以英雄自居,反而是常常愧于这么多年来没有建树,每每念及于此,便心中悲痛。”
“师尊常道自己当年仅凭一腔热血,借着个人勇武坐上了盟主之位,发誓要带领四海盟干一番大事业,最终却因个人德薄、宗门人才贫瘠,才致使四海盟停滞不前。这,是盟主的失职。”
“师尊还道,如今各大宗门的掌门大多只差一步便可登临太极,因此相互之间比斗的胜负也多在五五之数,仅靠掌门的个人勇武坐上盟主之位,如今实是难以服众了。”
听着青衫公子这般絮絮叨叨,一名来自天香府的可爱少女双手撑着腮帮子,两只大眼睛看向那台上的青色身影,眨了眨,哀叹道:“师姐,您说孔公子生得这般讨人喜欢,怎么说起话来却跟那些酸掉牙的老学究一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