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已展开到了上半身,柳肩细腰,似透非透的轻纱披肩迤逦拖地,画上的女子倚着一枝梅树,待等露出了全貌,商雪袖看到那是一个双髻的少女,一对明眸似乎正看着画外人。
画中少女嘴角翘起,显露出活泼的模样,虽然画的技法有明显的不同,但这张俏脸,美的不像世间女子,倒和白日里有人送来的那四扇屏上浣纱年纪的西施有七八分相像。
商雪袖有些愕然的抬头,看了看邝明珠,又低头看着画卷,因为纸面白皙,并不陈旧,她越发没法确定这画中人是不是自己……可自己从未有过穿着这样的宫装时候,而且这画上的女孩儿与其说像她,倒不如说像她扮装了以后在戏台上的模样。
邝明珠微笑着又把画珍而重之的收起,道:“商班主,这画上面的人是我的双胞妹妹。”
商雪袖这才想起来,之前遇到的店小二的确提了一句,当时郡守夫人生的是龙凤胎,便不由得又看了一眼邝明珠。
邝明珠笑道:“长大了便不像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便露出了浓浓的怀念来:“小的时候,她经常与我一样的打扮,都是头带上缀了一颗滚圆的珠子,穿了一样的衣服,别说是服侍的人,就连母亲也常常分不出来。”
这便已经带了闲话家常的味道,可商雪袖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资格来听一位统领一方的郡守说这些,她已经大抵猜出了邝明珠的意思。
可能因为她的扮相有几分像邝明玉,出于好奇,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罢了。若是这样的事儿是由邝明玉来做,商雪袖可能还没那么奇怪,女孩子对长相肖似自己的人总会有几分兴趣。
但现在是邝明珠找她来郡守府,看他盯着画卷的样子以及提起邝明玉的语气都那么怀念,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去看邝明玉本人?
商雪袖又不能一直沉默不语,那样也十分失礼,便道:“想必郡守大人的父亲能分得清了?听闻从小您就是父亲亲自带的。”
不知是烛光闪动还是什么,商雪袖觉得邝明珠的脸阴了一下,他有些生硬的道:“父亲并不能分清我们,只是对我较为严厉,不允许我们玩这样的游戏。”
商雪袖怪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同时不免想起了连泽虞的信。
信上提及大皇子的时候,也不免透露出落寞之情。
当今的圣上,庆佑帝,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大皇子,所以也不喜欢太子和他亲近。
大抵皇家的亲情淡泊,在你死我活的争斗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昔时阿虞他作为太子,也曾经被庆佑帝亲自带着,抱于膝上处理政务,一直到丽贵妃诞生皇子之前,任何可能会玩物丧志的东西都不允许沉迷,更不要说与大皇子时时亲近嬉耍玩闹了。
邝氏到底是前越侯的后代,想必邝明珠的父亲也是这样要求的。
想到这里,商雪袖的眼神也温柔了下来,道:“现在您已经成为一郡之守,我进入南郡以来,百姓们无不称颂,想必您父亲也是极为你骄傲的。若是挂怀妹妹,常唤她过来便是。”
邝明珠看了一眼商雪袖,眼中此时才翻腾起莫名的情绪——商雪袖觉得他的眼中似乎有水光,但那水光却泛着红,眨眼间再看去原来是烛光映在他眼中,但不管怎样,她也觉得似乎是她这句话触动了什么。
邝明珠沉默了良久,才沉声道:“她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或是远嫁了?
但商雪袖决定不再提这个话题,她向外张望了一下,便起身施了礼,道:“邝大人,晚上我还要盯着戏班子演戏,若无他事,我便告辞了。”
商雪袖随着执事迈步出屋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但天气更冷了,她把斗篷裹紧了一些,一直到出了府坐在轿子里,也觉得实在古怪……邝大人到底把自己叫过来只是为了见一见吗?
邝明珠没有送她出屋——原本她也没有让郡守大人亲自送出屋的资格。可商雪袖回忆起来,他没有相送,却不是因为身份高低的原因。
在屋内昏暗的烛光里,那位邝大人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在想,给她的感觉就像是突然没了精气神儿,如同一个人偶一般。
无论如何,明珠突然黯淡了下来,总归让人心中有些难过。
幸好邝明珠如同展先生讲的那样,除了本身今天这场见面充满了古怪感以外,他这个人倒真的温尔雅、彬彬有礼,不曾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
商雪袖松了一口气,快步进了戏园子,后台早已经是一片忙碌。
展奇峰平日鲜少到后台,今天可能是有些担心她的缘故,正站在门口等着,看到商雪袖便掀了门帘,将她迎了进去,道:“如何?”
“没什么事。”商雪袖微微点了头道:“展先生放心。”
她停住了脚步,道:“展先生可知道邝大人的同胞妹妹现在怎么样?”
展奇峰露出了愕然的表情,道:“这……我还真不知道。班主想知道的话,我就去打探一下。”
商雪袖便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也是随口一提。演完戏再说吧。”
她不敢托大,仍是谨慎的挨个儿角色看了过去,昨天《吴宫恨》这出大戏,肯定是让云水的人对新音社起了很大的兴趣,今晚紧接着就上了几个很硬的折子戏,能不能留住人要看今晚上场的伶人活儿好不好了。
商雪袖在后台巡视着,没问题的便勉励几句,还有些问题的就提点几句——其实有问题的已经越来越少了。
商雪袖自己心里清楚,就算是和镜鉴班比,和那几个位列八绝的名伶所带的班子比,新音社也是只好不差的。
各行当的这十来位伶人和她一起成长到了现在,已经算得上是一流的名角儿了,几乎没有什么短板儿。尤其是李玉峰,从二路再回到老生的头牌,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假以时日,未必不如邬奇弦和余梦余。(未完待续。)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