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盛会佳节,朱棣也携后宫嫔妃、皇子皇孙、宗室公卿、武重臣登上承天门,城楼上摆开筵席、赏灯作乐,以示与民同乐。看着银河般的天街御道上,那一座座辉煌宏大的灯山,听着一锅粥似的鞭炮声、锣鼓声、还有万民欢呼声,朱棣感到十分畅快。
这时,太孙朱瞻基又适时献上祥瑞,皇帝更是龙颜大悦,笑声十分洪亮。见皇帝难得的兴致勃勃,赵王等人自然拼命凑趣,满嘴俏皮话、卖力哄皇帝开心。朱棣被逗得笑声连连,但皇帝心里其实没那么愉快……虽然拼命提醒自己,这种时候不要看太子添堵,但朱棣还是忍不住瞥了坐在左首的朱高炽一眼……
果然不出所料,太子殿下正神情凝重的看着城楼下的灯火,满脸忧虑的样子仿佛看的不是灯火,而是战火一样。
‘哼……’忍了又忍,皇帝还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这一声虽然不大,但在时刻关注皇帝的赵王等人耳中,还是盖过了喧嚣的声响。所有人都不做声了,惴惴的看着皇帝。
“既然如坐针毡,你又何苦来这一趟?”朱棣冷冷看着太子,城楼上的气氛登时到了冰点。
太子沉默了片刻,起身回禀道:“儿臣不是有意扫父皇的兴致,实在是担心,今晚会有些不太平……”
“哈哈!”朱棣怪笑一声道:“太子说,不是扫兴,尔等可信?”
“呵呵……”赵王等人干笑起来,不少人有幸灾乐祸之意。
“父皇息怒,”赵王假模假样劝解道:“太子殿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正是社稷之福啊!”
“放屁!”赵王不这么说还好,朱棣一听,重重搁下手上的象牙筷子,怒道:“他分明是故意在膈应朕的!不就是迁都的事情不合他的意吗?!”皇帝越说越愤怒,显然早就压了满心的怒火,一触即发了:“他就一次一次的忤逆朕!变着法子的触怒朕!朕的太子殿下到底生了一副何等心肝?是不是非要把朕气死才安心!”
皇帝这话一出口,非但太子,所有人全都跪在地上朱棣尤愤愤道:“一定是这样,气死了朕他才能登基哩!”
“陛下!您是不是有酒了?”蹇义夏元吉等一干老臣,闻言魂飞胆破,再也顾不得皇帝正在气头上,以头杵地,声泪俱下的劝谏道:“请收回方才之言!这不是一国之君议论储君的言语啊!”“陛下,您是要把太子逼死吗?!”
“朕岂敢,是他要逼死朕才是!”朱棣发作出来,心里头没那么堵了,再说今日又是上元盛会,不是发作的场合。刚想找台阶下去,好死不死又看了太子一眼,不禁血往上涌,闷哼一声道:“你们看他,可有一点愧疚的意思?”
众人看向太子,见太子跪在那里,脸上无悲无喜,确实没有什么惶恐惭愧之色。
“太子殿下一定是吓傻了……”蹇义忙替太子圆场道:“对,一定是这样!”说着赶忙朝太子递眼色,小声道:“快跟陛下赔个不是啊!”
“是,”太子倒也痛快,当即点头道:“是儿臣错了,父皇请息怒。”话虽如此,然而他的脸上,却依然没有半分愧疚之色。虽不至于说是敷衍了事,但诚意了了也是不争的事实。
这下子,不少人都品过味来了,太子和皇上已经决裂了……不只是皇上对太子,太子对皇上也是如此。
朱棣死死盯着太子,漫天的烟火,映的皇帝的瞳仁一片血红。所有人都看到,朱棣的额头暴起了青筋,双拳紧紧攥起,这是皇帝发作前的征兆……在场的都是天子近臣,在之前的岁月里,多多少少都曾见过。每一次都是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每一次都是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所有人都不敢再说话,低着头,心全提到嗓子眼,焦灼的、惶恐的等待着皇帝的雷霆发作!
然而,等了又等,却始终没有等到……有人大着胆子抬起头,却惊异的看到天子脸上的怒火,竟消失了。也不能说是消失,仔细观察的话,还是可以从皇帝的嘴角眉梢,看到那一丝丝隐藏起来的恨意杀机。多年以来第一次,皇帝竟压住了怒火,没有发作出来!
“都起来吧,跪着干什么,”朱棣的声音也平静下来,似乎还带着丝丝的萧索:“继续欢宴吧!”
来不及细想,众王公如蒙大赦,赶忙起身回座。只有太子仍跪在那里。
“你还跪在那儿干嘛?还要朕亲自搀你不成?”朱棣冷冷瞥一眼太子,语气虽然仍然不善,但字面的意思已经足够让臣子们欣慰了。无论如何,这场眼看要爆发的大乱子,算是有惊无险过去了……
“陛下快看!”待太子起身,黄偐赶忙调动气氛道:“鳌山灯点亮了!”
朱棣和众臣公也暂且压下纷乱的心思,转头向天街上的鳌山灯望去!
那鳌山灯,是所有灯山中最高最大最气派的一座,高一十六丈,阔三百六十五步,中间有两条鳌柱,长二十四丈,两下用金龙缠柱,每一个龙口里点一盏灯,谓之双龙衔照。在这个年代人看来,简直是巨峰插天一般,宏伟壮观的惊人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