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重一路上话很少,所以这让徐宁对这个好看的大叔怎么也喜欢不起来。毕竟他还是一个孩子,总少不了跳脱的性情,早熟也没到了熟透了的年纪。白重改了一身装扮,原先风流写意的白袍变成了现在不起眼的青灰色长衫,原本让徐宁觉得有些刺眼的锐气全都内敛不见,多了沉稳厚重的意思。
徐宁总觉得大叔身上的某些东西变了,但自己又说不清楚,只觉得那应该是大叔极为重视的东西。
老人在白重离开之前私下里曾找过他谈话:“剑有轻重之分,剑有快慢之分,你现在勉强达到了重剑的地步,现在应该做的就是知晓藏锋,藏住一身的锋锐之气,当然,这绝不是让你完全丢弃你原本的锐气,而是让你用你一身的精气神去养这一身锐气。重剑无锋,但重剑却最是能杀人。重剑之后便是需要找一个契机,一个出剑散尽全身锐气的契机,那时候,身无锐气,却无一处不含锐气,你的剑,便又到了轻剑的层次了,却又不是轻剑,其中意味,你自己体会。林秋荣善养剑,你若不想一直遵循他的剑道,你可以去养锐,彼时一剑出而天地间无人敢出其左右。”
小镇处于整个浩然天下的最南端,是最最偏僻的那一个角落,徐宁与白重一路向北。白重大体知道老人的意思,这次出游,见世面是第一位,其他的,看徐宁喜好,练剑还是练拳还是练刀,都随他去,老人在这方面没有做过多的苛求,只是说明了徐宁天生适合剑道,多一点其他的铺垫,也挺好。这一点让白重很是不解,外面的那些世家宗门,见到好的剑道种子,那一个不是打小就开始练剑,哪有像老人这样放养的。
白重并不知道,老人不止如此嘱咐他,私下里也和徐宁聊过:“我徐平安的孙子,要走的道路岂是那些凡夫俗子所能窥探得了的,你练剑可以,但需要看够了浩然天下的万里河山才能去着手练剑,练剑之前,你想练什么练什么,哪怕天天做一个闲散的公子哥,昼夜寻花问柳也无所谓,但是有一点便是你需要走过那座浩然天下。”
徐宁对此并没有什么概念,那种初出茅庐的激动心情一路上也没有消褪多少。徐宁自小便是生活在那个方圆十里的小镇上,对外面的了解也只能从老头儿给他的中汲取,在出小镇之前,他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也就只是老人带他去过的那座山头。所以徐宁看外面的世界都是很美好的,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身边有着一个闷葫芦,怎么撬也不开嘴的那种。于是一路上基本上都是徐宁一个人自说自话,在他的感觉里,第一眼见到的这个大叔并不是像这种闷葫芦的类型啊,难道需要有一个漂亮的小娘子在跟前他才能多说几句话?
“大叔,听爷爷说你是学剑的,为什么我没有看到你的剑啊,还有就是你的剑是不是很厉害啊,上说练剑到一定程度可以踏在剑上飞,你可以飞吗?”
“大叔,上说自古英雄配美人,你是不是有一个很漂亮的媳妇儿啊,我跟你讲,我们小镇上面最漂亮的应该就是那个王家媳妇儿了,我经常听到小镇里面的叔叔们说王家媳妇儿那胸,那屁股,那身段,简直就是人间尤物,你说,评价一个女子好看不好看,是不是就是看她们的胸和屁股啊。”
“大叔,还有就是爷爷说外面人心难测,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姑娘,往往都是蛇蝎心肠,那要是我以后喜欢上一个姑娘,但是她又很好看,那我该怎么样呢?我应该会伤心死了吧。”
“大叔,你这一生去过多少地方啊,我爷爷说浩然天下很广很浩瀚,那爷爷说的要我走过了浩然天下才可以练剑,那我岂不是等到老了牙齿都掉光了还不一定能够练到剑,那我还想着练个屁的剑啊,我总感觉那个老不死的框我呢,下次回到小镇,我非得将他所有的头发拔光。”
……
白重从来没有回应过徐宁,徐宁也不尴尬,一路上碎碎念着,白重现在很难受,恨不得马上扔下这个小子自己回宗门,可是想了想那个老人,却不不敢再想了。
徐宁跟着白重走了很远,一路上除非真的到了累的不行的时候才会要求白重停下来等等他,似乎自己也觉得话多了一点,走了一个多月后,徐宁的话开始少了起来,这让白重很是讶异,其实白重过了最初的不适应,后面倒是习惯了少年的碎碎念,毕竟他还是个小孩子,长这么大都没有走出过那座小镇,对外面的世界很好奇也是应该的,于是白重路上也会捡着需要告诫的地方对徐宁传授一些江湖上广为人知的道理。徐宁自小没有受过什么苦,但是他的毅力与适应能力让白重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从一开始的每走三四里地便要歇息一下到后来的五里、十里、一直到现在的三十里,前后也不过就一个月的世间。
白重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徐宁的话少了以后,总觉得开始有些不适应,于是对于徐宁再次问询的一些问题,自己也开始好好对他解释起来。白重总感觉这个少年很不简单,不知是不是有老人的夸赞在前,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还是在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自己对于少年的细微动作看在眼里,所以开始慢慢改观,总觉得少年平日里嘻嘻哈哈的面皮下面有一颗不一样的心。
“大叔,按照你说的,大概明天咱们就能出了这片山脉吧。”
“对,”白重停下身子点了点头,看了看前方为数不多的几座山头,道:“过了这片山脉便是青州地界了,那里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浩然天下。”
少年听到回答后默不作声,当先向前方走去,白重站在他的身后,现在的少年,成熟的速度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期。
前方的山仿佛是一座天然的屏障,隔绝了青州与这座山脉之后的世界。山头耸立,山体像是被刀剑切削过的那样。
“最前面的那座山太过陡峭了一点,等到了那里我带你飞过去,你不是很早就想看我飞一次嘛?”白重很少见地对着少年开了一次玩笑。
少年停下脚步转头对白重笑了笑:“以后的机会多的是,大叔你可是需要陪到我开始练剑的时候呀,这可能是我一辈子的时光,长着呢,总有机会看到你飞的,只是前面这座小土包,还是慢慢爬上去吧,再说了不是有大叔在嘛,总不可能出现危险的不是吗?”
白重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什么。
或许也只有那个人可以教出这种在这种年纪便已经如此出色的少年吧。
晚间时候,徐宁与白重在那最后一座山的山脚停下。徐宁熟门熟路地在四周找了干燥的枯枝升起火来,然后从背后的包里面小心地拿出干粮,分给了白重一点,随后自己细细吃起来。
白重抱肘斜靠在一棵树脚,看着明明灭灭的火光在少年脸上印出认真的模样,不知怎么地想起了自己约莫这般大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因为每天都需要练剑,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那帮子老不修从来不会因为你的天赋好便会对你青眼有加,所以自由相对而言就显得尤为珍贵,记得那时候因为不练剑而偷偷跑出去打鸟捉鱼所收到的严厉惩罚恐怕没有一百也有八九十了。再后来,年岁渐长,那种跳脱的性子开始收敛,再后来,自己似乎便不怎么喜欢说话了,除了在师叔祖面前会显得随意一点,其他时候自己都是一身锋锐,拒人千里之外。
所以看着少年现在的模样,白重打心眼儿里羡慕。虽然少年已经初识乡愁,但少年有的是无拘无束的日子。
第二天一早白重自入定中醒来,看着熟睡中的少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将他推醒。以往少年在醒来之后虽然睡眼朦胧却从来没有抱怨,通常都是很迅速地收拾好一切事情跟随上白重的脚步。徐宁醒来的时候并不晚,日头稍稍露头,晨光霰射出来,将天边的那一抹白渲染成熟透的红色,像是熊熊烧的火焰。
看着身边默默吃着干粮的大叔,徐宁破天荒的有些不好意思。
草草吃过早饭,收拾好东西,徐宁看了看眼前的高山,心中豪情万丈。
青州人喜好将这片山脉往南喊做断南山脉,意为从此南路被断,浩然天下至此到头。这最后一道山体屏障陡峭异常,远远望去像是被仙人一剑切成的那般,看不出借力的点。徐宁攀爬地异常艰险,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白重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对徐宁,他到没什么担心的,少年表面嘻嘻哈哈,其实骨子里是个非常沉稳内敛的孩子,应对突如其来的危险绰绰有余,最不济,自己就在身后,绕不开的。
日头已经西斜地厉害,徐宁才堪堪到了山峰的半山腰,这次白重不由分说拉住了还要继续向前的少年,一如昨天那样,等着夜幕降临,然后看着少年沉睡过去自己再闭眼养剑。等到真的到达这座山的山巅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阳光并不刺眼,但光线充足,,少年站在山巅向北而望,身上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弥散开来,白重站在徐宁身边不远处,微微侧目。
“狗日的浩然天下,老子来了!”徐宁站在山巅扯着脖子大吼大叫。
白重看着生机勃勃的少年,没来由想起前人的一句诗来:“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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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城南门平时来来往往的都是城里的人物,对于生僻的面孔守城的士兵数年也不一定能够碰到,所以白重与徐宁的出现对于他们而言那是比之于哪个妩媚多姿的小娘皮进出城门对他们抛媚眼还来的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