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内,皇城御房,依旧还是那三人。
今天三人为难起了一件事,那就是要不要营造舆论公开声讨或者谴责不遵圣旨的枢密院使甘奇,然后再对甘奇的这种行为进行公开的惩罚。
为什么为难?
因为头前的那些事情,都是彦博与富弼做的,下圣旨让甘奇班师回朝,知道的人也不多。便是三人都知道,这种事情公开去做,必然会引起风波,甘相公在外百战不殆,士气正盛,陡然叫他议和班师,这不符合常理事理,更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如今的大宋朝,虽然是人朝廷,但也是一个比较明事理的朝廷,这事情就算是如司马光般的保守派知道了,也会立马反对持反对意见。好端端的,打得李谅祚抱头鼠窜之时,不去巩固胜利的果实,为什么要主动求和罢兵?
家国大事,错综复杂,有人的争夺,有大局的把握,有基本的对错,有分歧,更有所有人的共同利益。司马光这一类人,虽然迂腐了些,但也正是这种迂腐,让他们在家国大义与利益面前,那一定是极为坚定的。
赵曙、富弼、彦博三人显然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为难不已,甘奇违抗圣旨这种事情,发生了这么久,可就偏偏拿不上台面来说。
甘奇上高原了,这个消息终究还是到了东京,熙河兰煌开边之事,也并非甘奇临时起意,这件事从党项立国之后几十年,就一直在讨论,主要原因就是吐蕃人不断东京蚕食。
只奈何以往要拉拢这些吐蕃人对抗西夏,所以朝廷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也是没有那个能力几线作战,渔翁之利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吐蕃人占了去。
而今甘奇北击党项,东上高原,正是四面出击之时,也到了四面出击的时机。若是此番青唐再胜,西北就彻底安宁了,所有的主动权都到了大宋手上。
但是富弼与彦博听到这个消息之时,哪里还坐得住?立马入宫来见。
功高震主,不是一个词汇,也不是一种简单的心理。
而是一种对于皇帝而言尴尬的局面,就如此时,甘奇已然做出了抗命的事情,但偏偏又拿甘奇无可奈何。甚至甘奇抗命的事情,还拿不上台面来说,这种尴尬,才是“功高震主”的真正含义。
三人商量的许久,皆是一筹莫展。
老谋深算的富弼,终于一咬牙,开口说道:“陛下,不若……不若明天朝会,就弹劾甘奇虚报军功之罪,以此罪让甘奇戴罪入京述职!”
赵曙闻言问道:“派去西北调查此事的人回来了吗?”
富弼摇摇头:“还未回来,来的信件,说是正在各处核实调查。”
“那这般有些不妥。”赵曙心中也是如此想,一个罪名,总要坐实了才好说。
彦博立马开口:“陛下,事不宜迟,老臣在朝廷几十年,打仗之事,从仁宗陛下到得如今,不知经历了多少,枢密院中的老将无数,哪一个不是历经战阵?老臣问了无数军将,其中不乏那些久经战阵的老军伍,他们皆言,一战阵斩三五千,那已经是了不得的大胜了,罕见之事。动辄阵斩上万,那是难以想象的,若说阵斩三四万,绝无可能。甘道坚之战报,可不止一次阵斩上万,延州一役之后,铁门关一战,又是阵斩两三万,这更不可能了。党项人哪怕是傻子,也不会一次被甘奇杀这么多人,党项人可是也有两条腿,更有游牧快马,难道这些人都站在当场一动不动让甘道坚派人去杀?”
赵曙眉头慢慢竖起,彦博为了说服皇帝,算是不遗余力了。
富弼自然还的助攻:“陛下,臣以为,甘道坚打胜仗那是不假,但是他故意夸大战功,其心……”
“其心所想,不过就是为了加官进爵,为了沽名钓誉,为了百姓拥戴……”彦博的话,永远比富弼直白。
百姓拥戴,这种话一出,赵曙立马连连咳嗽起来,李宪又连忙上前一通忙活。
许久之后,赵曙才止住了咳嗽,点了点头:“去办吧。”
去办,自然就得御史大夫们来办,御史大夫的头子就是司马光。
要司马光来办这件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富弼与彦博还得去忽悠一番司马光。
忽悠司马光这种人,不难。保守派御史,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甘奇虚报军功,那自然是要挨喷的,这与甘奇是谁没有关系,谁做了这种事情,都得挨喷。
彦博带着一帮老军将去寻了司马光,这些老军将也不用做什么,只需要用他们的经验仔细把战阵杀敌的事情分析一下就可,人从来不是机器,打败了就要跑,契丹人打败了会跑,党项人打败了也会跑。
而且党项人的马还跑得特别快。不说其他,就说铁门关,背靠草原,关口一破,党项人跑起来,甘奇麾下的士卒怎么可能撵得上?铁门关守军总共两三万人,怎么可能被甘奇全歼?
司马光被这么来去一通忽悠,准备开干了。说起来彦博与富弼等人倒也并不是存心要忽悠司马光,因为彦博与富弼等人心中对自己认为的东西深信不疑,他们不是来骗司马光的,他们仅仅就是想让这个喷子中的战斗机去干活。
司马光开始干活了,第二天朝会,御史台与谏院,二三十个御史开始干活,痛批甘奇虚报军功之事。
不过司马光的意思是让甘奇改正,实事求是的报告,不要这般浮夸。仅此而已,毕竟前方还在打仗,而且士气如虹,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太过小题大做了。
但是事情出乎了司马光的预料,待得御史们的话说完,彦博义愤填膺出列,开口禀报:“陛下,臣子欺君,自古就是大罪,甘道坚如今犯下这般欺君大罪,当严惩。”
司马光闻言,立马看了看彦博,有些疑惑起来。
好在富弼出来说道:“诶,相不必如此愤慨,甘相公功勋卓著,些许欺君小事,瑕不掩瑜,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把甘相公严惩,如此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了。依老夫之间,就让甘相公回京述职,把此时当面与陛下说清楚就行了。”
司马光又看向富弼,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不对劲?虽然是在帮甘奇开脱,但是如今西北事情未了,让主帅回京?
没想到皇帝赵曙轻描淡写一语:“嗯,富相所言有理,些许小事,瑕不掩瑜,但也不能纵容这般浮夸之风,下旨,让甘相回京说清楚吧,说清楚就行。改正错误,以后不犯即可。”
“遵旨。”富弼答道。
事情成了。
唯有司马光一脸疑惑看来看去,他开口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可稍稍容后一些时日,待甘相公把……”
不得司马光把话说完,富弼已然出言打断:“司马中丞,此事便议到这里吧。”
高台上的皇帝也开口:“嗯,此事就议到这里,江汉水患之事如何了?这几天怎么都没有消息了?”
富弼连忙答道:“陛下,江汉水患洪峰已过,共造成了一万八千余户人家流离失所,府衙上来报,希望朝廷派赈济之粮……”
司马光回过神来了,第一次有一种被人当了枪使的觉悟,司马光抬头看了看皇帝,更明白过来了,这一切都是皇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