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京中存粮原本可以支撑三月时间,去岁京畿大旱,年前曾拿出一部分周济百姓……”申时行话未说完,便被朱翊钧打断:“你就直接说还能支撑多久吧?”
“顶多一个半月。”许国接过了话茬儿,沉重的说道。
“一个半月。”朱翊钧从炕沿儿上下地,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嘴里不停:“曹爱金,内中还有多少存粮?”
“回陛下,供应现存粳米三十三万石,熟米六十一万石。”曹爱金永远都是那么的言简意赅。
供应是内存粮之所,所谓内,其实就是皇家的私人小金,下有内承运,广积,甲字,乙字等等名目,存储大量金银,绸缎,硝石,棉花等物,粮食作为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当然也在其内。
其实明朝成立之初只有内,内既国,真正的国,也就是太仓是在正统年间才开始设立。
明代初期,田赋并不征收金银,而是征收粮食,只有矿税等是金银形式上缴,放入内承运,偶尔有田赋折合成金银的,送往南京作为武将的俸禄。(明初的官俸也是米为主,辅以少量钱财。公共事务也是免费征用民间劳动力,只需要提供必要饮食就够了)
在这段时期,内就是国。
正统元年,英宗允许将一部分漕粮折为金银,每年一百万两银为额度,就是所谓的“金花银”。这些钱全部放入内承运,不再送往南京。除了十来万两银作为武将俸禄外,其他全部归御*用。
至此,内承运充当了国和皇帝小金的双重作用。一部分为京中武将提供了工资,一部分变成了纯粹皇帝的私人财产。值得注意的是,从此户部对内承运的资金没有任何权力支配了。
这或许是皇帝与国家争利开始的征兆。不过,英宗即位时候才八岁,他未必能够明白其中的意义。这次的改革也有其积极的一面,运金银不会有损耗,而且更有利于国家调配。
正统七年,设立了户部的太仓,真正的国正式建立。从此有了国和内的正式区别。内继续承担给武将工资的义务。太仓则要承担军事开支的重要使命,或许是当时广泛的起义和对外战争促使这样一个机构的成立。
太仓专门用来存储金银,所以又叫做“银”。所谓“十中绵丝、绢布及马草、盐课、关税,凡折银者,皆入太仓。籍没家财,变卖田产,追收店钱,援例上纳者,亦皆入焉。”
扯远了。
明朝的皇帝都贪财,历来是只进不出的,所以听朱翊钧问到内存粮,四名辅臣不禁面露诧异之色。
朱翊钧并未留意他们的表情变化,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虑当中:“近一百万石粮食,若是用于全城的话,大概能支撑多少时间?”
京城居民大概十四万户,按照每户五口人这个保守数值计算,大概七十万人,每人每月两石粮食(八十斤左右)。
很好算的一个问题,所以,朱翊钧话音刚落,许国便道:“回陛下,应该能坚持二十多天。”
朱翊钧点点头:“朕也算出来了,仍旧是杯水车薪啊。这样吧,历年灾荒都有向富户周借的例子,回头你们草拟一道诏令,号召富户们与京城共渡难关,如此一来,一百万石粮食应该不难。然后令山西山东等地火送粮进京,应该也能筹得一部分……暂时朕只能想到这些,你们还有什么好方法么?情势危机,正是有力出力,有策献策的时候,就不要藏私了。”
四辅臣这才确信,朱翊钧是真的要拿出内的存粮了,这才想起,去年张佑在密云修建水,也是朱翊钧从内当中调银支持,然后各地灾荒,也曾多次从内出银周济。
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这一切,好像都和搅的江南大乱的张佑有关。
君臣矛盾由来已久,但究其根本还是皇帝与民夺利,所以,对于朱翊钧这样的变化,即使是张四维这种恨不得生啖了张佑的,也觉十分欣慰。
“吾皇圣明,如此体恤臣民,老臣代天下百姓谢谢万岁爷了。”张四维语带哽咽,动情的说道,拿到后世,妥妥的奥斯卡金像奖得主。
“让你们献计献策呢,没让你们拍马屁。”话虽如此,朱翊钧的心里却着实被拍的有些开心。
“是是是,老臣实在是有感而……陛下适才所言都是应时良策,漕粮无法北运,眼瞅着京城就要缺粮,应对之策,不外乎周借粮食一途。不过,老臣倒是觉得,似乎可以想想6运,虽然费时长些,耗损多些,当前情势下,却也总比无粮可用来的好些。民以食为天,饿个三天五天或许无妨,一旦时间长了,可真的就要乱起来了啊。”
“微臣不同意6运,”申时行接过了话茬儿:“不过,倒是可以效仿蒙元时期,考虑一下海运。”
张四维忽的一笑:“汝默又想当然了,先不说海上多风浪,亦不提我大明如今并无多少适合海上航行之船只,单只是那些盘踞在海外的残余海盗,能让你安安心心的把粮食运过来?”
“是啊,当年梁梦龙便曾提过漕粮海运之事,也曾试过几次,结果如何,想来申大人应该还记得吧?一场风浪,数十万石粮食沉于大海,好过了那些虾兵蟹将。”余有丁附和道。
这是实话,大明禁海百载,早就没了当年郑成功征服蓝海的勇气与实力,就算真的想要漕粮海运,也不是短时间就能解决的问题,一个不好,就会成为众皆攻歼的对象——漕运近二百年,早就滋生了完整的利益链,一但改为海运,反抗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他区区一个内阁次辅便能够对抗的。
朱翊钧不动声色的转了转眼珠,说道:“申先生的想法是好的,不过,张大人和余大人的担心也有道理,海运之事容后再议吧。先依着张大人的,行金陵,让他们改漕运为6运,用最快的度运粮北上,至于多些耗损,当前情形下,也得咬牙受着了。”
事情算是定了下来,打走几位辅臣,朱翊钧问曹爱金:“仍旧没有张佑的消息么?”
曹爱金摇了摇头。
“唉,”朱翊钧叹了口气:“那小子一直负责崇明水师基地的事情,也不知道到什么程度了,若是有一只强大的海军,还怕的哪门子倭寇嘛!这样,你火派人联系戚继光,问一问这方面的情况。”说着又叹了口气:“格物所在搞即时通讯,要是能早点搞出来就好了,如今这联系实在是太特么不方便了!”
许是真心感慨,脏话都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