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 堵胤锡一家去向了卧佛寺上香,倒是诚恳。 在皇帝带着朝廷如候鸟一般在两地迁徙后,玉泉山就成了要地,武百官的别墅且不提,就连寺庙也有许多。 为昔日高原大喇嘛修建的西黄寺,供奉历年来征战士兵的菩提寺,被誉为皇家私庙的华严寺。 其他的一些卧佛寺、大觉寺等,都建在西山之中,比邻玉泉山,依托于公卿勋贵,这些寺庙香火倒是鼎盛,源源不断地吸引信徒。 按照常理来说,儒家学徒应该远离鬼神,但架不住孔子他老人家只管科举,人在世诸般困境若是不能求佛问道,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本来堵胤锡不想来的,但一想到在朝堂上的困境,不由得动了念头。 卧佛寺门口,人头攒动,几百级阶梯站满了人。 即使贵为辅臣,他也不敢谈什么包下清退闲人,焉知这里没几个公侯家眷? 妇孺们去拜佛,而堵胤锡则来到后山,欣赏起了景色。 “堵兄?” 忽然,他的耳旁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扭头一瞧,竟然是次辅冯显宗。 其身着儒袍,带着方巾,一身青白色,宛若老态的私塾先生一般。 “不曾想你我竟然在此相遇。” 堵胤锡错愕后,露出了些许惊喜。 俩人走近,踏着落叶闲逛起来。 聊起了家事,法,最后不可避免地说起了朝堂。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冯显宗宽慰道:“此事无论结果如何,你我都是错的,只能蛰伏了。” 堵胤锡勉强笑了笑:“您机会还有,我就不行了,老咯!” 年已六十六,这对于内阁阁臣来说,是个尴尬的年龄。 也许过不了一两年,就会致仕,上进的希望很是渺茫。 所以他才希望冯显宗上去,致仕前成为次辅,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惜按照如今的形势来看,他只能在群辅的位置致仕了,甚至是今年底。 朝堂之上不知多少人想要更进一步,体验那把宰相的滋味,虎视眈眈下,他焉能长久? “放心。”冯显宗跟随皇帝二十来年,看得更加长远:“朝廷四品以上的官员,陛下谁人不识?” “学问也罢,能力也罢,最关键的是简在帝心。” 冯显宗的眼眸转动着,宛若一潭深水风乍起,泛起了波澜。 “只要陛下知道咱们,晓得能力,又怎会舍弃?” “阁老,可不是那么好干的。” 见到堵胤锡陷入沉思,冯显宗笑了笑,并未言语,而是投目到山林中,似乎是在欣赏美景。 良久,堵胤锡回过神来,脸色平缓了许多。 如果君心在他们?那朱谋呢? 岂不是说朱谋已经失去了君心? 换而言之,皇帝要么贬斥他们二人,要么贬斥朱谋。 两种可能,冯显宗却相信朱谋失去君心。 看来其已然是心有凭据了。 “姑且试看之。”堵胤锡捋了捋胡须,道:“这江山景色,老夫是怎么也看不厌。” “是啊!”冯显宗语气轻松。 随着其二人的沉着应对,朱谋发起了攻势虽然一如既往地凶猛,但却有一种余力渐消之感。 朱谋也是识趣,乘此机会没再穷追猛打,收拢起地盘来,麾下吆喝的门生故吏们似乎愈发多了。 随着年底京察的临近,其威势愈发显赫。 一时间,朝堂之上都言语,朱首辅独掌内阁,步赵首辅、阎首辅之势。 京城的局势令人琢磨不透。 不过,在家中养老的赵舒,虽然年近七旬,但依旧耳目通顺,对于此事不置可否。 其子求问,他则呵斥道:“吾家世代传爵,对于朝廷只要交好即可,莫要参与其中。” “就算是再多,能比得上头上的爵位?” 实质上,在对亲近的门生来问询求解,其又是另一副话: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官场跌宕起伏是常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结果是什么?” “秉持自身,忠君爱民即可。” 所谓的京察,是吏部考核京官的一种制度。 洪武时规定三年一考,后改为十年一考,弘治年间为六年一考,在绍武朝,则以三年一考。 其最大的目的,则是为了体察贪官污吏,净化官场。 虽然有可能沦为官场结党营私的手段,但有跟没有这是两码事。 也是为限制其徇私舞弊,京察的目标在于四品以下的京城官,由吏部尚主持。 四品以上的官吏,则是由内阁亲察,皇帝亲决。 这也是为何朱谋要掌控内阁的原因,如果内阁无法统一对外,那么就无法保证他这个首辅在京察中的话语权。 官场上的追捧,不就是为了升官那? 你不能给人家升官,甚至保护人家,人家凭什么跟着你? 而吏部尚号称天官,权势不亚于普通的群辅,甚至对于首辅都可以犟脖子,只有内阁全体压上才能行。 相较于赵舒的安逸,平淡,退下去不到一年的阎崇信,则有些心思不定。 当然,他也不敢冒大不韪参与朝政,只是暗中吩咐几个为官的儿子们,莫要去追捧朱谋。 “正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内阁三辅落入下风,你们去投之门下,正是雪中送炭。” “那要是日后朱首辅怪罪下来怎么办?” “有我在,他不会拿你们怎么办的。”阎崇信低声道,双眸泛着光彩: “而且,这三人若是日后有一人起来,岂不是赚大发了?” “危险相较于好处微乎其微,怎能不参与?” 就连东宫中都议论不止,言语朱谋借京察之机彻底稳固权势。但太子却佁然不动,自顾自地修生养性,繁衍子嗣。 别人的荒芜,对于他来说就是父母之命,不得不从之。 他练习着瘦金体,听得宦官言语的流言,不动如山。 “宫中都这么说?” “爷,都是这样传的。”宦官忙点头。 “有人在推波助澜。”朱存渠放下笔,心中顿生一股明悟。 他想起朱谋这些时日的动作,大胆,放肆,独断,这些都是权臣的特点,其竟然渐渐符合。 摇了摇头,朱存渠离开了房,看着游荡在泉水中的鲤鱼,一时间感怀着: “首辅之位,是争不来的,只能是圣心独裁。” 想到此,他就觉得朱谋不长久了,首辅的位置做不长了。 内阁剩余的三人,谁会上位呢? …… 台湾府,彰化县。 自设府以来,台湾府的人口不断增多,多半来自于福建闽南一带,故而台湾府多流行闽话。 如今,台湾六府,府治大员,然后是水师所在的澎湖县,北方两地淡水县、鸡笼县。 嘉南平原,重要的粮食产地,甘蔗果园的嘉义县。 而往内陆而深,吞并大肚王国而设的彰化县。 而且,台湾府独得朝廷照顾,允许西夷、朝鲜、日本等藩国之人自由落户,并且在商业上施行自由模式。 这导致台湾府经济发展极快,一府之地,年纳赋税两百万,不亚于一省。 经济促进了移民,如今台湾六县,有民三十五万户,近两百万人口,平均每县三十来万人,即使是在大陆,也是卓越之县。 油水太高,以至于成为了福建官场上人人渴求之地。 彰化县的一处山林中。 一个敏捷的身影在树木间游荡,仿佛是在家里游玩一般,极其熟悉。 而在他的身后,几个手持弓箭的猎人,牵着狗绳,一刻不停地追逐着。 “大哥,怎么不让大黑去追?” 满脸稚嫩,脸上带着痘痘的少年,满脸不解之色:“大黑可猛了,只能扑倒他。” “放屁。”一旁的汉子赤裸着上半身,露出黢黑的皮肤和肌肉,他牢牢地牵着狗绳。 “这野人狡猾的紧,大黑追去了,保管被毒箭给杀死,只能追他——” 少年这才恍然。 “嘿嘿,听说一个野奴五块钱,咱抓一个就能凑够彩礼了……” 兄弟二人相伴而行,身上是野猪皮制成的简陋皮罩,领着狗,背着弓,持着枪, 在前方被追逐的少年,脸上涂着油彩,插着羽毛,嘴中叼着毒箭筒,身上背着弓,穿梭在密林之中,被树枝刮蹭,可谓极为狼狈。 但他却丝毫不敢停歇,耳朵动了动,似乎看到了水流,他直冲而去,跳入溪流着冲刷着,去除味道。 感觉到追捕渐近,他抹上河泥,再次钻入到了密林中。 “混蛋,跟丢脸。”兄弟二人瞧见河滩对岸的脚步,忍不住骂了起来。 没有了猎犬的追踪,在密林之中等同于送死。 少年狼狈地回到密林,来到了一处小山谷,这里住着十几户人家,都是当年大肚王国的后裔。 大肚王国是部落联盟,有的部落归顺大明,成为户籍之民,需要纳税。 而不屈服的则向被和向东迁移,躲避汉人的目光。 还有一部分舍不得家乡,残留在本地,隐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