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三个字,却有超出一切的决绝。
明奉师太无可奈何,点了明镜身边围绕的木柴。
明镜闭上双目,不去看在身边起的火焰。
“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眇眛乎其深也,故称微焉。”
女冠们的哭喊,三蛮看好戏的嬉笑,世间繁杂渐离明镜而去。
“其高则冠盖乎九霄,其旷则笼罩乎八隅。光乎日月,迅乎电驰。”
火焰渐渐升高,明镜手中的拂尘在火焰中蜷缩,发黑,化为尘埃。
女冠们哀戚的哭声此起彼伏,坐在火中的明镜却神色沉着冷静,丝毫没有痛苦之色。
角楼的铜钟不知被谁敲响了,悲怆的钟声推开晨雾,一波又一波地回荡在白鹿山。万法堂中的香烛仍在烧,若隐若现的烟雾笼罩在金身塑像上,明镜观主身上长年浸染在香烛中的香气,似乎通过炙热的炎风,吹进了泪眼朦胧的女冠心中。
乱世之中,焉有完卵。
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哪怕是藏在深山的白鹿观。
大夏无法保护它的子民,明镜却要烧自己以全白鹿观所护佑的女子。
生而为人,恐惧是天性。
明镜自然也有天性。只是这股天性,被后天的意志所压制。
她也有歇斯底里的时候,在很早以前,她也曾抓着夫君的衣襟,像泼妇一般怒吼尖叫,质问他为什么能救世人却救不了亲生的孩子。
她的第一个孩子,三岁夭折;第二个孩子,一岁夭折,第三个孩子,好好长到八岁,却又染上天花。
她不顾被传染的危险,不假人手,日夜照料。
一晚,她的孩子清醒了片刻,打起精神对她说,“娘亲,我想放风筝。”
她答应他,等病好,带他去河堤放风筝。
日出之前,她的孩子就走了。
第二日是个艳阳日,她拿出尘封已久的风筝放在孩子身旁,抱着他睡了一天,直到傍晚被送药的夫君发现孩子的身体已经冷透。
之后,她主动和夫君和离,出家入了道观。
有人觉得人生苦短,明镜却觉得,一生太长了,太长了。长到一个人一生的苦难,或许到死也受不完。
明奉师太忍住哭泣,带领众小女冠坐在院中,齐声念诵经。
一时间,众坤道诵经的声音高过三蛮的嬉笑。
冷峭的春风吹过院落,火焰从明镜观主身上拔地而起,橙红的火苗像一张薄如蝉翼的纱,在风的推搡下,瞬间笼盖身上。神圣的火焰中,明镜的面庞有种超然的平静,连地面烧的影子也屹然不动。
先前还一脸嬉笑的朱邪部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大火中的明镜观主。
“这肯定又是汉人的诡计!”
他冲到火焰前,还未靠近就被炙热的温度逼退。
三蛮的嬉笑不自觉停止了。
他们或敬畏,或恐惧地看着烈火中屹然不动的明镜观主。
酷热的火焰越来越旺,越来越旺。
明镜观主握着佛尘的手在大火中焦黑、绽裂,露出鲜红血肉后,再一次焦黑,又绽裂。
空气中飘荡着肉香。
但就连将俘虏称作两脚羊的匈奴,也生不出丝毫食欲。
“福生无量天尊……”
火苗蹿进面目全非的明镜观主口中,又好像是从明镜观主的口中蹿出。
橙红色的鹤,载着明镜观主摇曳滑翔,似乎随时就要乘风而去。
“处月人敬英雄……无论是男是女!”处月人首领最先开口,带头后退了一步,“处月人不会对这里的人动手!”
剩下的匈奴人首领和朱邪部人首领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愿意就此放弃。
“怕什么怕,既然这老女人想死,我们就送她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