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娘子——,”穿着青衣的几个博士们乱做一团吵吵嚷嚷,“我们都是冤枉的呀凌娘子——” “是呀,这院里还有许多事等着打理呢!都把我们扣在这了谁来做事呀——” “这话也不说便叫人押着来了,这——这叫我们在学生面前还有何颜面啊——” “吵什么!”堂内凌寒烟身上还穿着隔壁国子学的衣服,气势倒是不肯半分落于人后,柳眉倒竖,猛地一拍桌子,又气又急地吼道,“都给我回去站好!谁允许你们开腔的!一个二个的反了天了不成!” “凌娘子!你得讲道理哇——” 门哐当一声打开,常仪领着两排卫兵紧随着顾沉月入室,屋内瞬间一片寂静,顾沉月环视一圈屋内,径自走向主座坐下,凌寒烟快步站到她身旁上去,转过头对着方才还吵嚷做一团的博士们恨声道:“说呀?怎么现在都不开腔了!不是委屈得很吗!公主殿下在这,你们有冤的还不赶紧说出来求个公道!” 博士们面面相觑,互相推搡,常仪从旁案上取了账本来呈递至顾沉月面前,她低头翻了翻,账本上各项支出的数目比殿中所预估的多出三倍不止。 “上午来时,去到账房里还有好几个博士聚在一起打算盘呢!”凌寒烟恨恨地揪起手帕,跑过去将博士们中那几个被她特意留意下来的老学究推出来,“你们这又想用什么理由!难不成是刚秋末就要将炭火费算上去了不成!还是准备克扣了学子们的笔墨纸砚来填你们那张老嘴!” “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被推出来的其中一个博士马上跪地抹泪,“长安城是天子脚下,这物价飞涨之速岂是别的地方能比的?更何况今岁岭南那朝廷还招兵打了仗,原属院的府兵都征召去了岭南,这事您是知道的呀公主殿下!府兵们都去了岭南,哪有人来垦田呢?” 凌寒烟气得跳脚,张口就要骂,反而被她脚边另一个博士抢白了去,“军资、衣装、马匹、武器和上番赴役途中的粮食,全都是院出的,人走了,田却没得种,只进不出,院入不敷出开销可不就大了?” “我看是你们这帮老匹夫假公济私,一个二个说得头头是道堂堂正正,背地里给府兵卫都的指不定是什么破铜烂铁!更别提院学子们的待遇!” “寒烟。” “殿下!” 凌寒烟忍住踹两脚的冲动,带着气回到顾沉月身旁。 顾沉月将手中账本放到她手上,神色淡淡地扫过下首跪了一地的青衣博士,这些人皆出自长安城中各世家旁支,随便掂量出来一个打断了骨头都还和那帮世族连着筋,那边吃着世家内部的供养不说,这边还要从院中层层克扣,更别论院内博士都是九品官,还领着朝中俸禄。 能力再下乘不过,胆子倒挺大,真是群怎么喂都喂不饱的废物。 “当朝受朝中各世家举荐,聘了各位来院中做博士,如今算来你们之中做得最长久的,应该也快满五年了。” “是,是,是,我们这些人在院之中也是勤勤恳恳当了有好几年的职,倘若真有了什么错,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院创立之初聘了各位做博士,替太后殿下和我好好打理,本也没指望着各位能做出什么开源节流的壮举来,”顾沉月端起杯盏,轻轻吹一口气,淡淡地接着道, “院刚创立时,第一笔立院费是来源于各夫子们自愿捐助的二十八个铺子里的全部营收,如今过去五年已久,听说东市有好几个铺子连锁都开了起来,院的收入却减了,这不免教本殿下疑心,当初劝太后殿下接受各世家提出的推举一事,是否做得有些短见。” “公主殿下一向是高瞻远瞩之人,这不过是一时出了差错,何至于严重到这等地步呀——” “诸位连守成都做不到,却有闲情逸致在我面前谄媚,看来这院中夫子与博士的位置,是该换一换。” “这不合规矩啊,殿下,请您三思!这自古以来哪有院博士不是由世家担任的?恐怕这,难以服众,我们这些博士都是在朝中挂着官职品阶的,您若换了我们,放了那些人上来,又该如何向群臣交待呢?向相信您的世家各族交代呢?” “丹心院之中的夫子们,也有相当多一部分出身世家大族,只不过身为女子,诸位便不将她们放在眼里了。” “这女子教教看看字还行,若是论起做实事来恐怕还是——” “哼!”凌寒烟横眉冷眼冲着那作为难之态的老博士一指,“你当谁还不是个世家出身了?这偌大的长安城,哪个世家内不是女子主持中馈,府内府外大大小小的几千万人几千年都是这么管下来的!如今到你个老东西口中,怎么到成了只能教教看看字了!” “张氏里那个没出息的小公爷
你们也敢招进来做夫子,不就看着他有个好爷爷么!”想着近几日联合岁考来国子学监考过的张元白,凌寒烟气愤地小跑下去,朝着卫兵手中抢过把铁杆枪。 “好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我今天就宰了你们这群只懂得吃拿卡要的废物!” “使不得啊使不得——” “救命啊!救命啊——!” 顾沉月品着茶,冷眼看着凌寒烟扎了几枪没扎中,给博士们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又接着怒气冲冲地要直接挥砍下去才出声阻止道:“学堂之内,胡闹什么。” “好小姐,快收了你的枪来,”常仪含笑从凌寒烟手中拿过枪物归原主,对着博士们解释道,“诸位也都是知道的,凌小姐出身博陵凌氏,那可是个最最重典籍学问不过的家族,事涉院她难免急躁些,还请诸位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多担待一二。” 经此一场闹剧,博士们互相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顾沉月放下茶盏,“好了,今日之事也就到此为止,各位博士们先回家中好好修养身子,丹心院诸事,便不做叨扰了。” 养尊处优惯了的博士们哪还有精力接着计较,哪怕是还有几个想说些什么,也被同伴们推扯着走了,常仪待博士们都离去后,让卫兵们也跟着退出去,自己关上门回来换了茶水道:“眼下博士们是没回过神来,等回去后一琢磨,应当全上奏到太后殿下那去了,幸好殿下提前写过折子上禀给过万寿殿今日事。” “那就让他们去!就算到了太后殿下面前我也不怕!” “今日本是打算将人圈在这全都认下贪污的罪名来好递交至国子监,”顾沉月重新端起茶杯,“现如今被你这么搅和,少不得要再多走一趟万寿殿不说,我这两队卫兵也算是白带了,太后殿下问起来,也不知会不会治我个滥用府兵的罪。” “好姐姐,倘若太后殿下问起来,你只管说这些是我带来的府兵就行!”凌寒烟亲亲热热地走回来紧靠着她坐下,“我就是瞧不惯他们那般作态!还真把院当成了敛财的工具,吃相这般难看,这才几年啊!还不如让我来当这院首呢!我定然做得比他们好!” “侍中大人恐怕不会答应。” “崔姐姐都可以,我凭什么不行?院院首也不过一个不入流的九品官!” “你身上不是还有个县主的头衔吗,这可比九品官官阶要高上许多。” “能做实事的,和只是听上去威风实际谁都可以踩一脚的,我还是分得清楚,殿下——你就让我当这院首吧,我保证会好好做,我把嫁妆里所有铺子的收入都投进来!我可会开源了!” “没让你这样开源。”顾沉月抿一口茶,淡淡地瞥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崔氏没落了,但博陵凌氏可正蒸蒸日上。” 丹心院之中聘请了许多女子做夫子,这些女子中很大一部分都来源于原本五姓七望之中的世家嬷嬷,长安城的世家都只将丹心院当作闺阁女子锦上添花的备嫁学院,以至于三年前的科举之中根本没有任何世家女参考科举,虽然她有所把握明年春闱会有所不同,但教五姓七望之中如今风头正盛的凌氏女来做院首,按凌寒烟的出身和性格,她这院第二天就得被那些世家压着关门大吉。 凌寒烟委屈地努着嘴,眼见此事不成,眼珠子一转又提起另一件来,“殿下还有闲心先来处理院的事,如今刑部、中、门下几个地,可都是因为殿下今日在朝堂上的那段话忙得团团转呢!” “先让他们争一会。” “那江夫子呢?虽然我从没上过她的珠算课,不过今日国子学里的同窗之间,还有人为此事哭了呢!” “哦?国子学中也有人如此?” “当然!我那同窗听见大街上有儿童唱与科举有关的歌谣,还专门下了马车去散钱不允许他们再唱了,我猜江夫子的事应该和科举有关,殿下,我猜得对不对?” “歌谣?”顾沉月品茶的手一顿,眉眼略微上挑,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发问道,“什么歌谣?” “让我想想三千两,贡士服,七千两,进士袍,万两可做状元郎。” “你们是今日才听见的?” “怎么了?”见她追问,凌寒烟神色紧张起来,仔细回想到,“也就这一两日吧,岁考前就有了,不过是路边孩童编者唱得歌,今日听见了我那同窗才专门下马去阻止,我还正纳罕她为什么这么做呢。” “今日朝廷之上,御史台奏得江采言一案,便是贿赂江南道湖州考官谋取贡士之位,被她害了的那位学子一路躲躲藏藏才能逃过追杀来到长安城求个公道。” 凌寒烟微微瞪大了眼,顾沉月面无波澜地接着抿一口清茶。 “现在看
来市井流言,远比大国公器更先知晓真相冤屈,御史台监察百官言行,却先为流言所引,当真——” 顾沉月略微眯眼,放下茶盏。 “有趣。” “去御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