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护工轻手轻脚来提醒荣璟,快到老太太要午睡时间了。
荣璟这才从地上起身,蹲在老人身旁,伸手理了理她花白的头发,低声道,“姥姥,我下回再来看您。”
说完,他等了一会,打算离开,却在走到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老人的呼喊,“乖乖!”
荣璟停住脚步回头,就见老人正急切地朝他伸出手来。
荣璟三两步赶过去,重新蹲在她身边。
“姥?”
老太太伸手摸摸他的脸,“你不吃饭,要去哪里啊?”
荣璟的手覆上她如发皱果皮一般的手背,回道,“我吃过了。”
“瘦了,今天这身不好看,怎么不穿裙子?”
荣璟知道,她把自己错认成了母亲林伏清,顺着话答,“下次再穿。”
“好,”老太太拍拍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笑意盈盈地讲,“清清穿裙子才漂亮。”
荣璟也牵起嘴角,附和她,“是吧。”
老人却因为气力不济上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却已经闭着眼睛睡去。
荣璟看着她,老太太的确已经很老了。
女儿的意外身故,老伴的病逝,孙儿的精神失常,一次又一次的沉重打击,让她比同龄的老人看上去要衰老很多。
她仿佛一颗失去所有养分的干瘪果子,眼看着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一旁的护工也小声道,“最近老太太的身体越发不好了。”
倏地,轮椅中的老人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时浑浊的眼底有那么片刻清醒的痛苦。
她倾身前来抓住荣璟的手,“乖乖,你是乖乖吗?”
“姥,是我。”荣璟轻声应她。
下一刻,坚强了一辈子,从没被生活的苦难压倒过脊梁的老人瞬间失声痛哭起来。
“是姥姥的错,姥姥没护好你。”她哭着说。
泪水冲刷进老人脸上的沟壑,荣璟像被刺到了般,心口生出一片疼痛来,无论如何,让一个耄耋之龄的老人为自己哭成这样,总归不是个好外孙。
“不怪您,”荣璟看着她,“跟您没关系。”
然而老人又陷在了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听不进他的声音。
旁边护工很有经验地拿了软纸巾替她擦脸,并轻言细语地哄她。
过了很久老太太终于在自己的伤心中再次睡去。
荣璟离开了养老院,他来时吐过一回,此刻藏在帽子下的脸仿若透明。
取上车,他没回家,而是往郊外更远处的墓园而去。
“好久没来看您了。”
荣璟把花放在林伏清的碑前,望着眼前二寸照片中短发干练,明眸善睐的女人笑了笑,“我自己种的月季,长得不好,您别嫌弃。”
他俯身用带来的纸巾擦了擦墓碑上的黑白遗像和周边尘土,然后如在养老院陪外婆那般,靠在墓碑坐下来。
但到底是阴阳相隔太久太久了,荣璟甚至对母亲的印象都已经变得模糊。
此刻的他就像是久未归家的儿子朝母亲打完招呼后,又因为多年未见,有种不知从何说起自己近况的无所适从。
静了很久,荣璟开口道,“我跟外婆都挺好的,您别操心。”
坐到金乌西沉,他从墓园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一步一步往朝山下走去。
快到门口时,荣璟脚步停下,怔怔看着前方不知等了多久的男人。
天边彩霞似锦,如梦如幻,地上碑石林立,草木萧疏,男人站在绚丽与荒凉构建出的油画中,正抬眼望着他。
荣璟眨了下眼,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愣什么?”画里的人突然开口,并朝他伸出手,“下来。”
仿佛得到了某种指令,怔愣的人重新动起来,不由加快脚步,最后一段台阶几乎是跑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一瞬很想哭也很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