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他那个态度其实还好,挺正常的。
现在才叫不对劲,一个老板,跟一个员工赔什么罪?还是一个犯了错的。
这不合常理,不过那不是严耕云该操心的事,他不觉得人家需要向他赔什么罪,也不觉得他们具备一起吃晚饭的交情,于是略等了一下,说:“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就……”
这个人,一点交流的意思都没有,冷漠的仿佛这是他今天接到的第10个贷款电话。
但是这也能理解,王醒有预感,这通电话他怕是多打了。
不过既然打都打了,那他也不能白打,王醒定了定神,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就是一次拉下脸的练习。
“别挂,等一下,”他打断道,“是这样,我呢,其实是想请你回来上班。”
昨天开了,今天又请,严耕云觉得他有点儿戏了,没吭声。
那点沉默之中,尴尬越发明显了。
然而王醒已经订好了策略,练脸皮呢,旁的别想,于是他听见自己像一个什么ai语音似的说:“因为你昨天留在报告里的贴纸,都是问题所在,你的审查能力很强,是我现阶段最想招的那种助理。”
说到这里,他才松了口气,正常起来:“但是你要是不想来,我也理解。昨天的工资,这两天财务结算给你。就这样,再见。”
说完他就挂了,这边严耕云举着电话,心情竟感觉有点复杂。
在他狭隘的认知里,给钱爽快的,就是好老板。
而作为老板,王醒其实人还可以,亲力亲为,勤勉,说话算话,而且也挺好说话的,有点儿脾气,但不算很大。但他做事不太行,招人看关系,公司业务杂乱,员工水平也……
嗨,不过这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严耕云切断这条瞎操的心思,放下手机,换了身衣服,出门赴约去了。
曹向约他3天了,严耕云都以在找工作,推掉了。
早上他又打电话来,那会儿胡振还在,一听是他,手一伸过来就给挂了,还勒令严耕云不许接,说谁接谁是煞笔。
但后面胡振去了会展,他又打来,严耕云接了,也答应吃饭了。
以前他不能理解,那些原谅伤害自己的人的说法,觉得是一种圣母言论。但时至今日,他竟然这么做了,还觉得没什么。
以前,是有点矫情,太菜。
吃饭的地方是个苍蝇馆子,家常菜烧烤都做。
严耕云还是骑青桔去的,他到的时候,曹向在门口等他,一身西装,叉腿站着,叭叭地抽烟,但是他发福了,以至于严耕云第一眼没认出来,都进门了,又觉得眼熟,才折回来。
两人堵在门口,四目相对,各自打量。
曹向是真的胖了,脸倒是还好,圆了,但不是很夸张,但肚子却实在凸了出来,像个啤梨。
而严耕云呢,乍一看还是那个样子,高高瘦瘦,卫衣运动裤,但他给人的感觉变得有距离了。
在曹向的记忆里,他是那种爱笑的,挺热忱,喜欢在路上给老头老太太指路,大多数时候还算理智,但情绪来了也挺激动,会被飞猪的退票套路电话气到手抖。
但眼前的这个人,不热乎。
他戴着个口罩,走路一点不急,回头搜寻自己的眼神也很沉静,既没有重逢的喜悦,也没有面对背刺者的哀怨,只有一点看向陌生人的注视。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沉寂下去的活火山。
大家,都变了。
这念头一起,曹向的眼眶就热得发烫,他想道歉,说“耕云对不起”,然而一开口,却是一声抽噎。
然而这一抽,话就失了先机,因为严耕云拉下口罩的右边挂耳,很浅地对他笑了笑,然后把手一张,说了声:“老曹,好久不见。”
曹向伸手抱住他,忍不住痛哭失声。
三年前,严耕云不同意,他还是卖了他俩合伙做出来的图表网站,之后,一年比一年后悔。
*
晚上8点56分。
王醒点了碗馄饨,正在吃,李霖忽然打来一个视频。
王醒接了,看见他这大学同学顶着一个干发帽,脸上还有张面膜,娘得不像样。
“有事说,没事挂了。”王醒跟他不用端着,嗦了个馄饨,还在看工厂出的表面划痕分析报告。
对面李霖看他还在办公室,忍不住叫唤了一声:“天,还没下班啊,可够兢兢业业的,你这不会是爱上了当厂哥的感觉吧?”
厂哥就是家里开工厂的哥,李霖以前也是个厂哥,家里做品牌具代加工的。但他前年把厂卖了,转行去当算命的了。
王醒觉得他转得挺好,现在一到逢年过节,寺里庙里人满为患,那磕头的、上香的,都是他的潜在客户,客群增量不用愁。
“爱啊,”王醒吹了下馄饨,馄饨还热着,但他心是凉的,“你家里要是欠9位数,你也爱。”
李霖眉眼间的面膜纸皱起来,为难了几秒:“要不活了,咋欠了这么多?前年就提醒你了,叫你劝叔把工厂卖了,不听。”
“劝过我弟,”王醒说,“但是老头儿不听他的。”
李霖想想也是,这位当年读硕士的时候出柜,就被他爸驱逐出户了,都不联系,直到上上个月他弟王昱去世,才回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