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妮娜、焦晓娜以及金爱爱,三个年轻媳妇和丈夫结婚几年,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足半年。从长安到延安,赶脚的汉子往返一次需要半个月时间,半个月之内只能有一个人回家探望媳妇和送生活用品,张东仓、金智清和王稼祥轮流回家,也就是说他们一个半月才能见一次媳妇,第一天晚上回家,第二天早晨又匆匆出,这样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汉子们为了养家糊口,常年在千里运输线上奔波,谁都不觉得苦不觉得累,好像天生就是赶脚的命,对生活没有更高的要求和期待。
三条汉子都做了两个孩子的爹,对孩子的思念胜过思念任何亲人。谁都一样,无论日子多苦多累,芸芸众生最关心的是嗷嗷待哺的生命,战场上累累白骨堆积,糊着泥巴的茅屋总能传来婴儿落草时的哭声。孩子的尿布是男人的旗帜,传承,是生命得以延续,孩子,任何时候带给人们的都是希望和温馨。
可是现在,六个孩子头上缠着白布,瞪着不懈的眼睛看着他们的妈妈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那是一种灵魂的撕裂,世界上最难承受的悲痛就叫做生离死别!媳妇哭丈夫,妈妈哭儿子,一摆溜三张桌子供奉着三个年轻的肖像,没有唢呐伴奏,只有那香烟弥漫,亮盅儿(长明灯)摇曳,悲切的哭声萦绕在郭宇村的上空。
战争,给多少家庭带来不幸。日本鬼子占领东北,月儿和秀儿,两个朝鲜族大妈跟随她们的丈夫,携家带口,一路南下,为了寻找一块没有战争,能够安身立命的净土,走了几千里路,在郭宇村扎根,满以为这穷乡僻壤不会有什么风险,岂料十多年来男人们全都死于战争(除过张东魁),单留下一堆孤儿寡母!
按照凤栖习俗,女婿死后岳母家不设灵堂,王稼祥的灵堂应该设在王世勇家中,王家骐王稼昌也给哥哥在自己家里设了灵堂。可是朝鲜族妈妈把女婿当儿子一样看待,况且那金爱爱结婚后很少过婆家那边,朝鲜族妈妈没有任何忌讳,把女婿的灵堂仍然设在自己家里。三个媳妇一摆溜跪在自己丈夫的灵堂前,一边哭一边数落着对丈夫的思念。
出于礼节,也出于对死者同情和怀念,郭宇村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来到灵堂前祭奠三个年轻人,女人们跪在灵堂前哭一阵子,男人们大都焚香叩拜。这里不论辈分大小,先死者为仙,移民部落的所有男人都要三叩九拜。
由于死者的遗体还没有搬运回村,暂时不需要打墓埋人。也许过一段日子妈妈们就像对待他们的丈夫一样,给儿子和女婿在郭宇村起一座衣冠冢,郭宇村许多人死后无法魂归故里,苟活者只能起一座土堆祭祀故人。
疙瘩从凤栖回来以后,一心一意给老娘盖房(做棺材),修坟,盖房已经开始,修坟还没有动土,因为没有好日子,阴阳先生说要等到七月以后。其实那也不是什么急事,看日子在当年农村很讲究。郭宇村遭遇的惨案对于疙瘩来说无关痛痒,因为死者都不是疙瘩的弟兄。不过疙瘩也算仁至义尽,每一位死者的灵堂前他都要前往祭祀。
身穿孝服跪在丈夫的灵堂前痛哭的年轻媳妇让疙瘩动容。虽然疙瘩自从娶了张芳琴以后改掉了寻花问柳的瞎毛病。可是疙瘩的心仪里始终没有忘记金爱爱那娇柔的芳容。几年前疙瘩第一次看见金爱爱,把那小姑娘掳在胯下骑马跑了十里山路。虽然疙瘩出于大丈夫的义气、以及那一点点残留的人性没有敢把金爱爱怎么样,可是却在疙瘩的心里留下了永久的记忆。
女人、对于男人来说女人是一个永久的话题。此刻的疙瘩装模作样地给三位亡魂上香叩拜,眼睛的余光却瞅着跪在地上的三个年轻女人。刚刚生过孩子的女人娇嫩地好似六月的仙桃,让人馋涎欲滴,焦妮娜焦晓娜虽然也有那么几分姿色,但是比起金爱爱来却真的相差甚远。疙瘩有点心猿意马、难以自控,下跪的瞬间故意用肩膀碰了金爱爱一下,女人的脸上显出一丝惊恐,也顾不上哭丈夫了,赶紧站起来,躲进自己的屋子不再出来,直到疙瘩祭祀完毕,脚步声渐行渐远,金爱爱的心仍然狂跳不止。
一段插曲,仅此而已。疙瘩不会趁火打劫,乘虚而入。郭宇村的组织成分复杂,乱世年间女人多得是,人有所得必有所失。也许那是无意,女人多疑。
一边,是女人痛不欲生的哭声。一边,疙瘩择日给老娘盖房祝寿大宴宾客。不过疙瘩也深知利害,基本上没有请郭宇村的乡亲前来入席,甚至也没有给李明秋姜秉公请帖,因为疙瘩知晓,哪两个枭雄这阵子可能脱不开身。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张狗儿一跃成为疙瘩家的座上宾。几十名跟上疙瘩财的弟兄全都来了,唢呐吹出的迎宾曲彻底隐匿了女人的哭声,有钱人就那样趾高气昂,疙瘩在大张旗鼓地为老娘盖房!
青头不可能不回来、郭全也被迫为疙瘩张罗,还有谷椽父子仨,还有安远、林丑牛,还有豹子、齐结实齐壮实兄弟,王家骐王稼昌送来一份礼物,但是人不可能出席,老爹爹王世勇还在凤栖城里的监狱关着,家里还供奉着哥哥王稼祥的灵位。
张有贵骑着浑身带串铃的骡子,一身蓝绸子衣裤,带着瓜皮帽,褡裢里装着贺礼,前来参加亲家母的盖房典礼。
疙瘩娘身穿寿衣,满脸喜气,坐在中院的正北,面前放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寿桃,摆着客人们送来部分贵重的贺礼,按照长幼辈分接受客人们的叩拜。
第一个给疙瘩娘叩拜的,当然是张有贵,张有贵下来就轮到张狗儿,在正经场合疙瘩应该把张狗儿叫叔,因为张狗儿是张有贵的小舅子,张狗儿送来的贺礼最贵重,是一只爬在金元宝上的金蟾,据说有五斤重,疙瘩给娘做棺材用不完。反正人为了各自的利益都在算计,张狗儿从心里认定疙瘩是他的财神。
接下来才轮到郭全、青头和谷椽给伯母叩拜。本来这一天不是疙瘩娘的寿辰,但是农村习俗,给老人过寿可以推后也可以提前,一切都按照过寿的议程安排,中午吃羊,晚上正席,土匪弟兄们特别能喝,划拳声一浪高过一浪,上弦月高挂天空,正所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据说,正因为郭宇村生了预想不到的惨案,疙瘩为娘祝寿、盖房的仪式才有所收敛,连十里路外的靳之林都没有邀请。靳之林只是过后听说,为疙瘩送来一份厚礼。
凤栖游击队的成立对疙瘩保密。疙瘩只是知道郭宇村死了几条赶脚的汉子,王世勇被关押在凤栖城里。其他这几天郭宇村生了什么疙瘩一概不知,至于凤栖城里生了什么大事疙瘩也不清楚,给娘过完寿以后疙瘩才带着林丑牛,摇摇晃晃来到凤栖城,对于营救王世勇疙瘩也不能说不尽心,但是确实无能为力。疙瘩除过找李明秋再无其他门路,两个人从东城门进入凤栖城,看见南北一条街上摆满了骡马驮子,向人一打听,原来才知道是姜秉公用五十驮子银元来赎王世勇一条人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