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天火,起火的原因一直没有查明。整座村子都被大火焚毁,浓浓的烟味在空气里弥漫,烧焦的尸体散着恶臭,侥幸跑出来的人哭天喊地,裸露的柴薪冒着余烟,不时有贼火复,几只野狗在坍塌的废墟上出有气无力的吠声,满目苍夷,目不忍睹。
郭全极度焦虑,踏着厚厚的积尘来到岳父岳母的院落,看那房子已经不复存在,残垣断壁下自家的那头毛驴已经被火烧焦。他沿着坍塌的门框走进屋子,看见凡是能烧的物件已经全部烧光,岳父岳母光身子搂抱在一起,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也可能他们正在睡梦之中,压根就没有想到过逃离,看样子好像没有经历过死亡时痛苦的过程,临死前还没有忘记在一起亲密。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遮挡岳父岳母的遗体,郭全尝试着推了推那已经没有承重的断墙,断墙轰然倒下,暂时将岳父岳母掩埋。
突然之间,从四面八方涌来了荷枪实弹的士兵,士兵们四下散开,迅把村子包围,紧接着用刺刀尖这里挑挑那里戳戳,好像不是在寻找生命的迹象,而是像打扫战场一般,停一会儿县长骑着高头大马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官员,大家好像例行公事,在烧毁的村子里这里走走那里看看,不时用手指指点点,侥幸活下来的村民开始还有点害怕,站得远远的看着那些当兵和地方上的官员,后来看见有些当兵的在烧焦的废墟上乱翻,不时看到有当兵的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装进口袋,难民财。不知道谁先出一声呐喊,大家顾不上掩埋亲人们的尸体,手执棍棒跟那些草菅人命的地方官员和驻军愤怒地干了起来,灾民们的积怨迅展成燎原之势,附近几十个村子全都生了骚乱,大家扛着镢锨,头插草标,把凤栖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向政府情愿,为灾民们讨回公道。宋军长虽然从戎几十年,还没有见过灾民们骚乱这种场面,县长和手下的军官们力主镇压,对待这些“刁民”绝不能手软。宋军长感觉到问题不是那么简单,一边给长安电请示一边亲自登上城墙向灾民喊话,要灾民们选几个代表进城来洽谈。
只见灾民们中间有一人挺身而出,自告奋勇要代表灾民们去跟政府谈判。大家注目观看,那人一身长袍,风度翩翩,凤栖县没有人不认识,那正是在国民党陕西省党部当秘长的屈克胜老先生,当时正好回乡探亲,不愿骚扰当地政府和驻军,独自隐居屈家庄自家屋中赋闲,,从未在凤栖城中露面。
昨夜年家庄起火时屈老先生正在自家屋子秉烛夜读,突然看见邻村火光一片,屈老先生曾经组织村民们前去扑救,可惜火势太大,人根本就无法到到近前,万般无奈屈老先生只能仰天长叹。屈老先生有些不解,凤栖全县驻军十万,村里起火为什么不见军人前来扑灭?是视而不见还是漠然处之?先总理孙中山倡导民主、民权和民生的三民主义今安在?
晚上处心积虑,一夜没睡,年迈之人吃早饭时已经很累,原打算稍作休息进县城为灾民们去跟当地官员和驻军交涉,没有想到周围几十个村子的村民们已经自组织起来,浩浩荡荡地向凤栖城开进,屈先生跟请愿的人群一起来到城下,只见城门紧闭。
那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手无寸铁的村民面对荷枪实弹的军队,看来那驻军脑还是有一点头脑,不然的话听信县长和手下一帮子官员的谗言,一场血案在所难免。
人们主动让开一条道,看那屈先生从容而自信地从人群中间走过,城里城外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是一次为民请命的壮举,关系到民国政府在凤栖老百姓中间的威望,屈先生既代表民众,又是国民党的要员,这双重身份让人们对屈先生寄予厚望。
屈先生目不斜视,泰然处之,径直走进宋军长的官邸,只见凤栖的武官员都在。宋军长办公室的正上方挂着孙中山总理和蒋委员长的肖像,国民党的党旗悬挂在肖像的两旁,几乎所有的官员都站立起来,向屈先生行注目礼,屈先生当仁不让,坐在宋军长办公桌的中央,然后手伸进衣服兜里,掏出来一个小本本,招招手让大家坐下,神态凝重地宣布:“大家先温习一下孙总理的三民主义”。
那宋军长有点茫然,不知道这屈先生是那一路神仙,向旁边的人小声打探,方知道是国民党陕西省党部的官员,按职衔比宋军长小许多,但是宋军长大人大量,没有给屈先生难堪,毕恭毕敬地坐在屈先生旁边,静听屈先生的言。
大家学习完三民主义以后,屈先生先言:“人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民生大于天,只有你把人民装进心里,老百姓才会拥戴。更多的道理我不想多讲,要想取信于民,必须拿出实际行动来”。接着屈先生面对宋军长毫不客气地说:“宋军长,我听说你的士兵有人在废墟里找到值钱的东西中饱私囊,先命令你的部下把捡到老百姓的财物全部退回来!如若不退,我要跟你把官司打到蒋委员长面前”!
大家面面相觑,看那宋军长怎样下台。岂料宋军长非常冷静地说:“这件事我一定要严查到底!给屈先生一个完满的交待。为了安抚民心,我打算先拨付十万斤军粮赈灾,这十万斤军粮今晚必须送到灾民手中;第二、组织军人上山砍伐木料,上冻以前为灾民把房子重新修建起来”。
屈先生站立起来,当机立断地对宋军长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事不宜迟,你去组织军粮,我去说服围城的村民撤退,今夜,我要亲自把那十万斤军粮放到灾民手中。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我们后续工作能够做到位,相信能够取得老百姓的谅解”。
那屈先生登上城墙,亲自对灾民们喊话,以他的人格担保,保证要对灾民们有个交待。做为赈灾的第一步,今晚,先把十万斤救灾粮食放到大家手中……屈先生的话没有人不听,大家逐渐散去,一场灾民们的骚乱在屈先生跟宋军长的通力配合下迅得到平息。那县长跟在屈先生身边不离左右,看见灾民们散去了,冒然问屈先生:“下一步我该干啥”?
屈先生回过身,注视着县长看了许久,心想国民政府里这样的昏官、庸官肯定不少,蒋委员长忙于剿匪,为什么不清理一下自己的队伍?当政者如果不能明察秋毫,这样的政府就不能维持长久。那县长还以为屈先生要褒奖他几句,站在一边久等。屈先生不屑于跟这样的庸官对话,转过身,倒背起手,向前走了两步,猛然间转过身,叱道:“我想,你现在就应当打点行囊,回家去种红薯”!
凤栖生火灾的电传到省政府,陈省长连夜组织开会,他认为,做为国民党进攻陕北红军的桥头堡,凤栖不能生乱!因此,连夜组织赈灾,打听得屈先生正在凤栖老家度假,任命屈先生为救灾前线总指挥,把灾民们的损失登记造册,救灾物资要及时放到灾民手中。
接下来的几天,屈先生让人在年家庄的废墟上搭建了一个草棚,他就住在草棚里边办公,不断有省城那边的救灾物资用汽车运过来,屈先生不折不扣,全部放到灾民手中。在屈先生精神的感召下,宋军长也亲自坐镇,负责挨家挨户清理灾民们损失的财物,并且帮助灾民掩埋遇难的亲人,为村民搭建临时居住的窝棚。据说于右任老先生闻知此事后大为感动,在国民党参议院的年度会议上,亲自点名提拔屈先生为国民党南京参议院参议员。
埋葬亲家叫驴子俩口子时郭善人也在场,人死如灯灭,虽然过去相互间有些过节,这时都不能再计较了,郭善人悲痛之余,主要还是关心老爷子郭子仪转移到叫驴子家的那些银元,据说有两千多枚,两千多银元能装一老瓮,可是叫驴子年天喜地面上的财物全部清理完毕,也不见那一老瓮银元,连郭全跟媳妇年翠英也傻眼了,那么多的银元究竟去了哪里?
叫驴子二儿子年贵元当年已经十五岁,大哥贵明去长安求学以后,家里就剩下贵元一人,起先爹爹年天喜想给小儿子早婚,其用意也很明显,他想把小儿子拴在身边,可那贵元无论如何也不愿早婚,小伙子开始上私塾,后来念小学,学得一些先进时髦的思想,总想到外面世界去闯荡,叫驴子无法,只得听儿子的。想不到突然一场天火,让年贵元始料不及,埋葬爹爹和娘时姐弟俩哭得死去活来,可是爹娘已去,活着的人还得活着,办完丧事后姐姐年翠英只得把弟弟带到她家,暂时栖居。
年翠英跟年贵元姐弟俩先回郭宇村去了,家里还有一大堆小孩无人照看。郭善人跟儿子郭全不走,父子俩心里还惦记着那些银元。看东北军在村子里支起几口大锅,为灾民们舍饭,父子俩也拿了大碗到锅里舀饭吃,吃完饭郭善人直接去找屈先生,把当年老爹爹郭子仪在亲家叫驴子家存放银元之事说了一遍。屈先生公事公办,要查验当年叫驴子打的收条。郭善人问儿子:“可否有收条”?郭全拍了拍脑袋,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当初根本就没有打收条”。屈先生说:“无凭无据的事无法办理”。便置之不理。郭善人气得捶胸顿足,但也于事无补,郭子仪当年转移到叫驴子家的那一老瓮银元从此消踪匿迹,成为一桩疑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