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之林西渡黄河做大烟生意,最大的收获莫过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姐姐靳之琴。姐弟俩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是从小在一起长大,又一同去五台山学艺,可以说感情深厚。猛然听到姐姐在凤栖城遇害,靳之林内心的痛苦无可比拟,不过人一上六十岁考虑问题就多了一些理性,靳之林考虑到他直接进入凤栖县城吊唁姐姐、以及跟国民军交涉势单力薄,人家给你面子敷衍搪塞,人家不给你面子拒不接见。思来想去只能回太原去找阎锡山司令长官,让阎锡山跟胡宗南直接交涉,靳之林考虑不多,就是能体体面面地让姐姐一家入土为安,为姐姐的在天之灵觅回那么一点尊严。靳之林不想跟任何人冤冤相报,只想尽到做弟弟的那一点责任。
靳之林临走前叮咛明善和尚:“我不在这几天你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明善和尚手执禅杖站在卧龙寺前,像一尊铁塔,对靳之林的叮咛好似没有听见。靳之林前脚一走,明善和尚立刻肩扛禅杖,大步流星直奔凤栖县城。靳之琴跟明善也算师姐师弟,几个人的年纪不差上下。明善可没有靳之林的涵养,此刻的明善想到的就是复仇!
一柄禅杖从东城门杀进,守城的士兵没有人敢上前阻拦。沿街的行人迅躲避,商铺也迅关门。一个胖和尚在凤栖城的石头街上势如破竹,出入无人之境。
那一刻李明秋正在亲家刘军长的官邸商讨靳之琴一家的安葬之事。刘子房也没有想到邢小蛮竟然那么鲁莽,一下子杀死了靳之琴一家四口。凤栖城老百姓怨声载道,睁大眼睛看这件事怎样下场,李明秋力主对靳之琴一家厚葬,借以平息老百姓的愤怒。同时奉劝刘军长把邢小蛮从凤栖城调走,调走前可否演一场双簧,把邢小蛮五花大绑游街,然后从南城门押出……
刘军长答应为靳之琴一家厚葬,但是刘军长没有权利处置邢小蛮,把邢小蛮五花大绑并非易事,邢小蛮肯定不会同意当场出丑,万一假戏真演,邢小蛮岂不悔之晚矣。
正在这时卫兵来报,一个胖和尚手执禅杖杀入凤栖县城,李明秋稍一思忖,立刻猜到来人是谁。不等李明秋张口,刘子房立刻布置下属:“传我的命令,所有的士兵不准放枪,伤及无辜!”
却说那明善在凤栖大街上杀了几个来回,并无一人前来接招,明善气急,一禅杖打碎一家商铺的大门,商铺掌柜立刻给明善下跪,明善吼道:“洒家不要你的性命,只要你告诉洒家,邢小蛮家住哪里?”
商铺掌柜颤颤栗栗用手指指了一个方向,明善和尚立刻从邢小蛮家住的那条巷子杀进。一边走一边大声呐喊:“邢小蛮,洒家今天要直取你的狗头!”
邢小蛮正在自家屋内闲坐,一双儿女绕膝。邢小蛮并不想杀害靳之琴,鲁莽的汉子关键的时刻由不得自己,在靳之琴面前邢小蛮的武功排不上用场,枪响的瞬间,邢小蛮可能也有些后悔,岂料那些虎狼之师一看邢小蛮开枪也就有恃无恐,战场上的熊包对待手无寸铁的同胞个个都是英雄,一霎时靳之琴满门抄斩,责任当然全部推给邢小蛮一人。
二十多年前黄河岸边明善和尚救过邢小蛮的命。听见师傅的吼声邢小蛮清楚地知道他可能在劫难逃。恩将仇报的典故古来就有,这也不是什么新鲜,跟师傅对峙无异于飞蛾扑火,邢小蛮走不掉,逃不脱,看来人心所向,凤栖城里的老百姓恨透了邢小蛮这条恶魔!不然的话连城墙上的士兵都不开枪,竟然由着一个和尚在凤栖城出入无人之境。
邢小蛮跃上屋顶,看明善和尚正在大步流星朝自家宅院走去,宅院内还有自己的妻子儿女,邢小蛮不用考虑,这阵子已经无暇顾及师徒之情。邢小蛮举枪朝明善和尚瞄准,千钧一之时,一条烟锅子从半空里飞下,把邢小蛮的手枪打落。几乎在同时,凤栖城四面城墙上的所有枪支都朝邢小蛮聚焦,一阵枪声响过,邢小蛮从屋顶上滚落。
凤栖城最大的恶魔就那样以极不光彩的方式走完了他的传奇人生。一个人性格的形成也有他的历史背景,二十多年前郭麻子在和尚壕放了邢小蛮一马,邢小蛮从此浪迹天涯,五台山出家、当过太原汉奸队长,杀人如草芥,从来不相信什么叫做报应。后来因为回家时现鬼子太原警备司令跟他的东洋妻子勾搭成奸,一怒之下捅死了警备司令,在当年轰动全国,一跃成为抗日英雄。
邢小蛮没有观点没有立场,像条狗一样,谁给他喂食他就替谁咬人。知恩图报是邢小蛮做人的信条,但是到最后那信条又被他自己撕得七零八落。
不知道谁响了一串鞭炮,紧接着爆仗声响满全城,凤栖人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庆祝邢小蛮的死亡,邢小蛮死有余辜!
屈满盈和她的儿女可不管邢小蛮劣迹斑斑,屈满盈只知道邢小蛮是孩子他爹!是她相濡以沫的丈夫!不论邢小蛮在外边怎样作恶多端,回到家里邢小蛮仍然是一个称职的男人。屈满盈和她的一双儿女哭得死去活来。明善和尚原来打算取下邢小蛮的级祭祀师姐,一看到孤儿寡母哭得凄惶,心的一隅便回归了佛性,人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会思维的动物,为什么要冤冤相报互相残杀?
明善和尚肩扛禅杖走在凤栖的大街上,看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凤栖两边商铺的台阶上站满了老百姓,大家一致朝明善拍手致意,好像欢迎一个凯旋而归的将军。
正走间,明善被一个人当街拦住,抬头一看,原来是李明秋。李明秋面对明善双手抱拳:“师傅,请留步,邢小蛮并不是师傅亲手杀死,邢小蛮死有余辜。师傅大可不必介意,凤栖老百姓对师傅满怀敬意。既然来了,咱们就共同商议,怎样为靳之琴一家举行葬礼?”
明善见了李明秋犹如见了自己人,说话也就有点放肆:“洒家还没有吃饭,能不能先让洒家饱餐一顿?”
李明秋说了一声请,把明善和尚带到自己家里,然后问道:“师傅想吃荤还是吃素?”
明善自我调侃:“洒家下山经年,早已经开斋,今天靳之林老弟不在当面,索性解一顿馋。有什么肉酒尽管上,两个和尚素和尚,一个和尚荤和尚。”
李明秋朗笑:“痛快!”当下招呼明善吃饱喝足,这才把明善带到靳之琴的羊肉泡馍馆,只见一摆溜四副棺材,靳之琴和她的儿子媳妇以及孙子孙女全都擦干血渍、穿戴整齐,停在一张大祭桌后边,四盏亮盅儿(长明灯)在风中摇曳,唢呐吹出的安魂曲响彻凤栖上空。
李明秋跟靳之林做大烟生意几年,知道葛罗锅老婆就是靳之林他姐,这种惨剧只有李明秋才能理顺,几乎所有的当事人都对李明秋心存感激。李明秋不可能凡脱俗,并不是李明秋爱管闲事,千有头百有头,遇到大的事故总得有一人出头,凤栖城离了李明秋还当真不行。
明善和尚在师姐的灵堂前焚香,叩头,然后侍立一边,为师姐守灵。李明秋知道葛有亮已经遇难,葛有信在什么地方并不清楚。孝子无法为亡母扶柩送灵,此乃人生一大憾事。可是战争就是这样,忠孝不能两全。
两天后靳之林从河东归来,在靳之林的亲自主持下凤栖人将靳之琴一家四口入殓,起灵的瞬间,凤栖城哭声一片,老百姓在祈祷:我们不需要战争!
同样,邢小蛮的小院也传来哭声,刘军长还是给了邢小蛮面子,派军乐队为邢小蛮致哀,屈志田县长作为邢小蛮的妻哥,不管平时俩个人的关系怎样,这阵子都要全程料理妹夫的丧葬。所幸的是四愣子已经痴呆,邢小蛮之死对这个老岳父来说已经无关紧要。
邢小蛮比靳之琴晚一天下葬。谁也不曾料到,埋了靳之琴以后,靳之林、明善和尚在李明秋的带领下,一同来祭祀邢小蛮。看见郭麻子在为邢小蛮守灵,脸上罩满阴影。
那是佛家的悟性,人死如灯灭,不必要再去计较过去的恩怨情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