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继林家老宅院的门楼正上方悬挂着一块牌匾,上边有清朝官至翰林的凤栖举子董彩凤亲笔题写的四个大字:耕读人家。据传屈继林的爷爷屈仓合跟董彩凤乃同窗好友,那一年董彩凤进京赶考,屈仓合却被老爹爹给娶了一房媳妇关进自家院子不让出外某事。
屈家老祖先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读为了明理,但不全是为了做官。种庄稼实乃一本万利,不用跟别人争高论低。
后来董彩凤中举,步步高升,官至翰林,却因朝廷恶斗被推出午门问斩,屈仓合费尽周折,将董彩凤的灵柩运回故里安葬。那一刻,屈仓合终于明白了老祖先的用心,做官固然可以光宗耀祖,但是官场险恶,处处暗藏杀机,稍不留意身异处。种庄稼虽然土里刨食,但是日子过得平稳,粗茶淡饭裹腹,夜间睡觉踏实。
一百多年前的往事,却给屈家立了一条规矩,从屈仓合开始,屈家这一分支虽然常年听闻院内声琅琅,却从没有人出外做官,凤栖城外有屈家几百亩良田,凤栖城内有屈家开的当铺,雇用七八个长工,常年四季两盘石磨磨面。甚至长安城里有屈家的铺面。
屈家虽然富甲一方,但是行为做事跟李明秋不一样,从不仗势欺人。民国初年屈继林被泥瓦匠梁牛犊伙同姓孙的女人暗算,身后留下三个儿子轮年纪跟李明秋不差上下,但是几十年来两家从未交往。屈家种田经商,走的是正道。老大屈鸿儒谨尊祖训,一身布衣打扮,无论冬夏都跟长工一起上田,长工吃啥掌柜的吃啥,唯一的特殊就是晚上收工后爱喝一壶茶。老二屈鸿德经营着凤栖城里和长安西大街的铺面,每月准时给大哥交一次账,挣的钱从不中饱私囊。
老三屈鸿章那一年亲自下反弓弄死了泥瓦匠梁牛犊,替爹爹报了仇。可是事情过后却显得痴呆,元宵灯会从灯棚下请回一尊爷爷(陶制的如来佛祖),供奉在家里的香案上,每日参禅打坐,也不知是忏悔,还是醒悟了什么,反正与世无争与人无怨,除过送水火(拉屎拉尿)和吃饭,基本上与世隔绝。
老大鸿儒跟老二鸿德商议,决定给鸿章娶一门媳妇,也许鸿章娶了媳妇以后,会走出迷津。谁知道鸿章新婚之夜自宫(自己阉割自己)!
喜宴的客人还没有散去,突然新房内传出撕肝裂肺的喊声,新娘子哭喊着跑出院外,两个哥哥闻声跑进新房,看见弟弟双手搂着下身躺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凤栖城里各种说法都有。最直接的猜测是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屈继林做下亏心事了,儿子替爹爹还清孽债……
屈鸿儒关键时刻显得冷静。他先让人从郭记药铺(当年药铺还属于郭子仪经营)请来王先生。
王先生查看了鸿章的伤口,将一把止血药摁在伤口上,用一绺白布替鸿章包扎,出屋时对鸿儒说:“完了。不要耽误了人家女子,连夜把女子送回娘家,也算善事一桩”。
屈鸿儒给王先生作揖:“谢先生提醒”。当真用娶亲的花轿,把新媳妇原封不动地送回娘家。这件事多少为屈家挽回了一些面子,凤栖街的人议论屈家到底是大户人家,行为做事还是有些分寸。
鸿儒和鸿德商议,决定修一座家庙,让鸿章在家庙里修行。开始时家庙就选择在那幢鬼屋内,可是那鬼屋内夜深人静时拉出的哭声令人毛骨悚然。鸿章虽然一心向佛,对于魍魉鬼魅还是有些害怕,他在青灯古佛前的卧榻上睡到半夜,一个人跑到凤栖街上大声呐喊,凤栖城的角角落落都听到了,那不叫人声,那是灵魂在哭。第二天早晨人们起来一看,屈鸿章躺在凤栖街上,浑身已经僵硬。
屈家俩兄弟把三弟掩埋,紧接着请来了风水先生,风水先生手执罗盘踏勘了几天,把爷爷庙选择在灵泉。出了西门下了西沟,有一道山泉从石缝内流出,山泉清澈甘冽,是凤栖城两千多人吃水的主要来源。以后城内驻军增多,灵泉的水供不应求,于是城内便打了几口水井。
俩兄弟在灵泉旁边盖了几间瓦屋,把爷爷(如来佛祖)从鬼屋内请出来供奉在新修的庙内,时间一久凤栖人也去爷爷庙内求神打卦,爷爷庙成为凤栖一景。
经历了那一场风波,那幢鬼屋几十年无人居住。这几年凤栖周围罂粟泛滥,凡是种植大烟的人都了大财。可是屈鸿儒却一身正气,认为种植大烟害人害己,自家的几百亩田里看不见一株罂粟。每年麦收季节,屈鸿儒照样手执一把镰刀,到麦田里开镰。屈鸿儒开镰绝对不是象征性地割几镰麦子,而是跟长工一起从头割到尾。提耧下籽、扬场吆车,那一样农家活路都难不倒鸿儒。鸿儒跟官家从不交往,但是官家也找不出鸿儒的麻烦,皇粮国税鸿儒样样不缺,谁家遇到困难,只要求到鸿儒家门下,鸿儒绝对不会让那人空手而归。屈鸿儒为屈家赚足了人气。
那天,屈鸿儒吆一辆木轱辘车,往大田里运粪。凤栖城里的驻军给老百姓增添了不少麻烦,但是对于屈鸿儒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屈家大掌柜瞅准了当兵的尻子门!屙下的那些排泄物污染凤栖的环境,屈鸿儒专门雇了两个长工当起了清洁工,这真的让刘军长喜出望外,刘军长确实为军人们的排泄物愁。
中午吃饭时屈鸿儒回到自家的老宅院,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生客。
所谓熟悉,大家经常见面。所谓生客,几十年没有任何交往。
好汉不撵上门客。既然人家到你门前了,你就得打招呼。屈鸿儒主动喊道:“吆喝李掌柜,那阵风把你吹来了”。
李明秋知道凤栖城里就屈鸿儒一个人瞧不起他,因为两个人南辕北辙,走的不是一条道。不过这也没有啥,井水不犯河水,几十年来大家虽然连话都没有说过,但是在凤栖城里还是和睦相处,谁也不妨碍谁的事,各烧各的碳,各打各的铁。
李明秋故我而言他,也打起了哈哈:“我说屈掌柜,咱俩年纪相当,听说你孙子一大堆,还这样没黑没明地干,图啥”?
屈鸿儒把客人让进自家客厅,看儿子清泉站在傍边,对儿子说:“给你明秋叔泡茶”。然后自我解嘲说:“天生受苦的命,不干活心里难受”。
李明秋索性一言中的:“有人看上了你家那幢闲置的桩基,屈掌柜如果有意出手,出个价,如过不想卖也就算了”。
屈鸿儒问道:“李掌柜指的是不是那幢鬼屋”?
李明秋答道:“正是”。
屈鸿儒慨然:“嗨!闲置了几十年了,一直没人敢住,不论谁要都行。人先住进去,如果命硬,不怕鬼哭,给几个小钱就行”。
李明秋抱拳:“一家买卖,两家情愿。屈掌柜,只要你有意出手,给的价钱绝对能让双方搁住(方言,满意)”。
屈鸿儒虽然瞧不起李明秋,但是李明秋仍然有自己的做事原则。就在鲁汉和他的两个媳妇住进鬼屋不久,李明秋把鬼屋内天窗上挖出来的吹不烂用一块红布包着,又来到鸿儒家里。李明秋把那红布一层层解开,然后对鸿儒说:“鸿儒老弟,你看看这个,这是泥瓦匠耍的鬼把戏,那泥瓦匠死有余辜,可怜三弟死得糊涂”。
屈鸿儒脸上的惊恐一晃即过,拿起那吹不烂细细把玩,甚至用嘴吹了一下,听到了一阵鬼哭。然后触不及防,一下子把那陶器玩物甩得粉碎。
李明秋拿出十根金条,摆放在屈鸿儒客厅内的八仙桌上,然后说:“我嫌银元用褡裢装上太显眼,给你先拿来一些黄货(黄金),赶明日叫一个经纪估算一下,基本上公平就行”。
屈鸿儒一脸不悦:“明秋哥,别拿手指头戳兄弟的眼!兄弟看不上那两个脏钱!你今天能把那幢鬼屋的起因告诉我,解开了几十年的疑难,让兄弟对老哥另眼相看。那幢院子我来定价,只卖一块银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