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按约定,今天是粮草供给到达明军大营的日子。可是在营前准备接应的军需官,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辎重兵的身影。为防不测,正准备请示,是不是可以从大营中派一队骑兵南下去接应。
却听望楼上响起了警钟声,哨兵高声大叫道:“有百余骑从南面而来!”
值守的军官赶紧登上望楼,用锦衣卫六处特制的千里镜定睛一望,先是松了口气道:“我们的斥候引路,应该是自己人。”旋即却想到什么似的,神情惊恐起来。
这时,不用千里镜也能看到,明军数名斥候,引着近百残兵疾驰而来
等到了营门近前,军需官认出来,那些分明是负责押运粮草的军队啊!
守军士卒显然也认出了这些人,登时神情紧张的议论纷纷。这时,为首的一名辎重军官,翻身下马,踉踉跄跄喊着:“我有紧急军情,要禀报公爷!”。
中军。
主帅帐内,王贤和柳升等人一脸冷意,听那名辎重军官哭诉:
“两天前,我们刚刚押着粮草北上,才出城十里,便遭到了数万鞑子骑兵的包围!他们二话不说,便开始攻击车队,小的们虽奋死力战,奈何敌军势大,苦战不能,非但粮草为鞑子所夺,绝大多数的兄弟们都战死当场了”说到这,那名军官再也忍不住,肝肠寸断的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抽泣道:“最后指挥使大人拼命掩护我等突围,命我们速来向公爷报信呜呜,公爷要为小的们报仇啊!”
那名军官的哭声中,大帐里的气氛凝滞到了极点,所有人都神情悲愤到了极点,他们出征以来,损伤的将士都不如这一场死去的人数多!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我们的人马?!”有脾气暴躁的将领,已经捶胸顿足,准备拔剑出去杀人了。
“你可否看清,有多少蒙古人,是哪个部族?”莫问虽然眼里满是怒火,神情却愈发冷静,沉声询问那军官道:“还有,固宁城的情况又如何?”
“攻击粮队的蒙古骑兵最少三万人,没有任何旗号,也看不出是什么来路。”那名军官止住泪水,顿了一下又道:“我们突围之后,他们并未追击,而是直扑固宁城,城中只有一千守卒,此刻怕也落到蒙古人的手上了”
莫问又询问了一些细节,待那军官把所有知道的都说完,便让人带他下去休息。
军士上前,扶起那伤痕累累的军官,他却突然挣扎起来,朝王贤重重磕头,一下子额头就磕出了血,惨声叫道:“公爷,你要为兄弟们报仇啊!”
王贤重重点头,上前亲手扶起那军官,伸手为他擦一下脸上的泪,目光决然的看着他,沉声应道:“不管是谁,我都会让他十倍奉还!”
那军官点头,眼泪再次奔涌而出
待那军官被扶出去,中军帐中便炸了锅,将领们火冒三丈,纷纷向王贤请战,要率部下南下,为死难的将士报仇雪恨!
王贤微微皱眉,一旁的柳升没好气的呵斥众将道:“都吓嚷嚷个屁!你们知道有多少敌军,什么来头,就要带着军队去报仇?到底是报仇,还是送死?!”
平日里,柳升就是专门唱黑脸的,让他这一呵斥,将领们全都乖乖闭嘴,渐渐冷静下来。这一冷静不要紧,简直是细思极恐
大军粮道被断,营中粮草只能支撑三日不到,三万有可能更多的鞑子骑兵就在南面百里之外,北面百里之外,还藏着阿鲁台和他的一万多兵马
原本,大军已是胜券在握,只是在纠结要不要彻底消灭敌兵的问题,转眼间却情势急转直下,已是危如累卵,不用阿鲁台和那支来路不明的蒙古大军夹击,只消耗上几天,大军就会因为断粮,彻底陷入崩溃
紧张担忧的情绪涌上众将的心头,他们纷纷望向王贤,不知主帅会如何决断。
王贤神态如常,背着手在帐中踱了几步,看向莫问道:“是朵颜三卫。”
“除了他们没有别人。”莫问点点头道:“瓦剌人元气未复,兵力不满万人,且远在陕西以北,不可能越过河套,纵跨千里而来。至于鞑靼人,除了阿鲁台手中的残兵,倒还能凑起两三万人马,但远在漠北,而且需要保护步卒,不可能倾巢出动,南下袭击我们。”
顿一顿,莫问接着道:“至于其他的部落,加起来都没有三万人马,算来算去,能派出三万骑兵断我后路的蒙古部族,也只有在辽东的朵颜三卫了。”
听到这个论断,众将纷纷倒吸冷气。要真是这样,麻烦可就真大了。所谓朵颜三卫,指的是生活在辽东的蒙古部落,洪武年间,北元灭亡,这些部落便归顺了明廷,太祖皇帝便在这一地区设置了朵颜、泰宁和福余三卫。同时,明廷授封三卫首领以各级官职,进行笼络和羁縻。这便是朵颜三卫的来历。
真正让朵颜三卫名扬天下的,乃是建年间的靖难之役,朱棣能以一府之地夺取天下,朵颜三卫是起了大作用的。当时朱棣面对李景隆的六十万大军,亲赴辽东,从宁王手中强借来朵颜三卫的精锐骑兵,回师击败了李景隆。在之后的靖难之役中,朵颜三卫的骑兵,一直是燕王军的骨干所在,为朱棣靖难成功立下了赫赫战功。
朱棣登基为帝后,为了酬谢从战有功的朵颜三卫,决定将辽东之地封赏给他们,并决定在开原、广宁两地开设互市,供朵颜三卫蒙古人和明朝进行交易活动。但后来,朱棣感觉这样对北京威胁太大,便违背承诺,不允许他们南迁到靠近山海关的大宁地区驻牧。
朵颜卫自然十分不满,为了获得大宁地区的驻牧权,曾在永乐年间,联合了阿鲁台的鞑靼部,一起骚扰明朝,自然遭到朱棣一通胖揍。朵颜卫这才认清形势,明白朱棣已经不是当初必须仰仗他们的那个燕王,而是拥兵百万,随时可以干的他们生活不能自理的大明皇帝。之后便老老实实待在辽东,对大明称臣纳贡。
表面上朵颜卫不敢再越雷池半步,但他们从未真心实意臣服过。四年前,汉王作乱,曾经以重金向他们借兵,朵颜卫竟然敢真的派出五千骑兵,乘坐汉王的兵船渡海登陆山东,参与到叛乱当中,妄图想重演靖难之役的一幕。
虽然后来没有成功,但明朝也没有真正的惩罚他们,因为朵颜卫部众几十万,控弦近十万,乃是和鞑靼瓦剌齐名的强大势力。如今,随着瓦剌衰落,鞑靼损失惨重,他们已经成为最强大的蒙古部落了!。
中军帐中,虽然已经认定了敌人一定是朵颜卫,但众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朵颜三卫和鞑靼人虽有盟约,但那已经是老黄历了,这些年随着阿鲁台不断做大,双方摩擦不小,已是势成水火。”有将领奇怪问道:“他们怎么会冒着被大明征讨的风险,派大军来帮助阿鲁台呢?”
与常识不同,蒙古各部之间虽然属于同族,但彼此的仇恨远甚于和汉人之间。这也不难理解,汉人攻打他们,打完了也就撤走了,并不会吞并他们的地盘和族人。但蒙古各部之间的战争可是以吞并对方的地盘和族人为目标,自然不死不休。
“确实不可思议,”柳升捻着胡须,也是满脸不解道:“朵颜卫什么时候这么大胆了?大明只要断了和他们通边互市,他们的日子就过不下去,那些朵颜贵族脑袋被马粪糊住了不成?”
“不管可不可能,他们都已经出现在那里。”莫问沉声道:“我们必须立即决定如何应对,一刻都不能耽搁了!”
众将纷纷点头,大军只剩三天军粮,确实一刻都不能耽搁了,便有人提议道:“我们应该立即向西撤兵,向南的话,有可能会遭到阿鲁台和朵颜卫的夹攻。”
此言一出,众将深以为然,似乎也只有向西返回河套一条路可走了。
“胡说八道!”柳升却吹胡子瞪眼道:“西边的几个兵站里,一粒粮草都没有了,咱们这一千多里路吃风喝尿啊?”
“可是侯爷,咱们往别处没路啊!”往常里,被柳升训斥之后,基本上就没人敢再多言了。这会儿那名将领却硬着头皮道:“人家朵颜卫兵力比咱们之多不少,甚至不用正面交锋,只要把咱们缠住几天,咱们就得饿的连兵器都拿不动了!到时候,只能任他们屠杀”
“瞧你那怂样!”柳升一口浓痰吐到那将领身上,骂道:“刚才还嚷嚷着要报仇,怎么一听是朵颜卫就怂了?!”说着严厉的目光扫过众将,高喝道:“往西才是死路一条!”
“侯爷所言极是。”莫问点头附和道:“我大军后退的话,鞑靼人和朵颜卫肯定会衔尾而至,我军粮草断绝、军心溃散,千里败逃,最后有几人能逃回河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