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怀道:“陈都司且慢,我二人也不全为大雪而来,这位是都中来的钦差,奉圣命而来,陈都司请先见见罢。”
只见身后那人走上前来,除去头上大帽,露出青毡垂角幞头来。那人不过二十七八年纪,鹅蛋脸庞,白净面皮,颔下蓄着短须。陈封却识得,乃是政事堂新任的中舍人裴绪。
陈封急忙深施一礼道:“原来是裴中到了,陈封失礼之处,裴中见恕。”
裴绪笑道:“陈都司多礼了,裴绪是奉圣命到军中观看学习的,日后还要请陈都司多多指点才是。”
陈封道:“裴中言重了,裴中身负圣旨,便到县衙大堂宣旨罢。”
裴绪道:“倒也不必,我虽奉圣命而来,却并无旨意给陈都司。我等只到后堂说话便是。”
陈封应了,便命程备请众人到后堂歇息,自去后宅换了冠带朝服,才又回到后堂。
裴绪道:“陈都司,圣上是命我到军中学习,只有一句口谕给你。”
陈封听了,急忙跪地伏首。裴绪道:“圣上说‘陈崇恩做事,朕是放心的,要他放心大胆做去。前方他用心把仗打好,后方万事有朕,若是有人敢掣肘于他,自有朕为他做主。’”
陈封叩头谢恩道:“圣上隆恩,臣万死不能为报。臣若不能取蜀进献圣上,请圣上诛臣以谢天下。”
裴绪又道:“陈都司,圣上还有一封密信与你。这不是明旨,你自看就是。”说着将一封密札递与陈封。
陈封跪接了,站起身来道:“裴中,诸位且先宽坐,陈封先去拜读圣上的信。”说罢进了里屋,寻了一柄纸刀,小心翼翼挑开火漆,打开信封。信只一页,寥寥数字而已:“陈封,伐蜀事不宜迟,不可拖延,虽有万难,亦当速战。钦此。”
陈封后背立时便出了一层冷汗,他到汉中不过半月,筹备出兵之事半刻不敢耽搁,催战的旨意还是到了。算算时日,自己还未到汉中之时,裴绪便已上路了,催战的密旨也已在路上了。裴绪此来,自是为催促自己速战,只怕也是做当今的耳目的。
陈封收好信,又重新整肃衣冠,回到堂上。见程备正陪着裴绪三人吃茶闲话,便道:“裴中,陈封实在是失礼了。裴中来得仓促,我这里毫无准备,适才命亲随准备酒菜,却还要等些时辰。裴中多担待些。”
裴绪笑道:“圣上命我到军中学习,自今日起我便是都司属下,都司怎地如此客套?今后都司便将我视作寻常部属一般便是,万万不可与他人不同了。我不过是五品官阶,都司麾下只怕也有十来人罢?若是个个如我这般,只怕都司也要头疼了。”
陈封笑道:“哪里会一样,且不论桑鼎是朝廷钦差,便是人,在我军中也要优于武将了。常言说物以稀为贵,我这军中武将遍地,人却是一个巴掌数得清,如何不优待于你?”说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陈封又接道:“若说优待,也只能在这城里了,待到大军出征,所有人便都一般模样,再分不出尊卑了。”
裴绪道:“这是自然,我既到了军中,便不为养尊处优,自然要与兵士一般。我来之前,圣上极是挂心汉中战事,命我时时将军情上奏。今日我到了三泉,今晚便要写劄子上奏,因此想请教都司,汉中军情如何?为何仍未发兵?”
陈封长叹一声道:“桑鼎,你见这大雪,如何还能起兵?若没有这场大雪,今夜我大军便要渡嘉陵水。但这大雪一下,道路难行,大军无法列阵;嘉陵水非但不结冰,水流反愈急;更兼寒风刺骨,兵士无法泅水,因此才耽搁下来。我便命全军清理道路,大约三日后便可渡水攻蜀。”
裴绪道:“原来如此,也当真是难为陈都司,我今夜便具札奏与圣上。此乃天时不与,非人力可违,圣上必不会怪罪的。”
陈封叹道:“我心中所忧者,并非圣上怪罪,而是我大郑伐蜀檄已遍告天下,如今三个月过去,我大军却尚未渡过嘉陵水,未踏入蜀地半步,只恐为天下人耻笑,有损我大郑颜面。然我身为大军主将,又岂能只为求战,不顾及将士生死?因此忧心。”
裴绪道:“都司老成持重,方是为将之道,轻重缓急,都司自然分得清楚。我大郑休养三年,只为此一战,要天下看我郑国兵威。圣上钦点陈都司统兵,便是知道陈都司定能打出我大郑之锐气来,还望陈都司能体察圣意。”
陈封站起身,恭恭敬敬答道:“是。”又坐下接道:“裴中晚间要写奏札,到时便请程长史为裴中细细分说汉中情势。”
裴绪笑道:“也好,如此便有劳程长史了。”
陈封不愿再与裴绪纠缠这个话题,便转头对申济说道:“申方伯,我请公与章使君来三泉,便是要请教兵士御寒被服之事。”
申济微微笑道:“陈都司请说便是。”
陈封道:“我初到汉中之时,申方伯便说各地赶制的大军御寒冬衣皆已运到军中,不日便可发放到将士手中。可如今天降大雪,天气寒冷,我昨日巡视各营,却见兵士所穿仅是夹衣,并无一丝棉,这样衣物如何御寒?”说到后来,他的语气已是变得严厉起来。
申济仍是微笑道:“陈都司,下官是汉中转运使,又是圣上钦点的汉中督粮官,运到汉中的军需之物皆要经我之手,却并非是我督制的,陈都司这话不该来问我。何况这些衣物虽薄些,却也并非粗劣之物,也不是不能御寒,有何不可?陈都司初到汉中之时,也见过这些衣物,那时陈都司并未说不好,到现下天气骤寒,陈都司才来说它不能御寒?这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