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雾月迷津渡 (2)(1 / 2)

郑延佑七年五月二十,陈封班师回到梁都。张铨、崔言率武官员数十人于南熏门外十里之城南厢郊迎王师。礼部、鸿胪寺主持郊迎之礼,羽林卫、金吾卫沿驿道布防。仪礼规模不大,毕竟于郑这不算大战。鸿胪寺少卿于仪礼之上宣读御敕,加封陈封从四品轻车都尉爵,其余将弁各有恩赏。按礼制班师之日兵将不得入城,仪礼过后陈封率部回城东左骁卫蟠石大营休整。

次日卯正,陈封入城至政事堂。这也是礼制,只为交还统兵虎符。诸事已毕,陈封方才安坐细述战事经过。

其时已入夏,卯时已天光大亮,旭日初升,政事堂东西两侧的窗扇都已打开,里侧换上蒙着轻纱的窗屉。屋内清风徐徐,凉爽宜人,案上大赤铜螭耳盘龙纹香炉中焚着香,香烟袅袅悠悠飘往窗外。方旭、袁端、张铨、蔡耸、崔言、许嵩各自安坐,陈封敬陪末席。

待陈封说完战事,方旭说道:“我等早已议过,你这一战打得极好,可谓全胜之功,更好的是没有贪功追敌,更没有攻掠楚地,未再开战衅之端。前日我遣楚使节札回报,已与楚主签订盟好之约,南疆无事,军民得以休养生息,北疆之事方可全力以赴。此实是崇恩一份大功。”

陈封恭恭敬敬道:“方相公何其谬赞,陈封有何能为,不过上托圣上洪福,诸位相公筹谋,下赖同僚襄助,将士用命,侥幸御敌于国门之外耳,何敢言功?天下之事,皆诸相公从中调停摆布,相公运筹皆为国谋,陈封敢不效死以报国恩。”

方旭点头道:“你有此心,实是我大郑幸事。崇恩年富力强,乃是我大郑年轻将军中之翘楚,来日定可辅佐太子平定天下,一统江山。”说罢微微一顿,袁端却看了方旭一眼,似是诧异一向出言谨慎的方旭今天怎么会说出这样话来。方旭却并未察觉,又接道:“以你今日之功,若升任指挥使也是当得的,只是国家制度如此,此时升迁只怕难以服众。幸而立功时机尚多,待你再立新功,我等必表奏你高升。”

陈封已惶恐得站了起来,深深一揖道:“相公,陈封些许微功何足挂齿,与前辈将军实不敢同日而语。封之愿,惟报效国家耳,个人功业不敢挂心。我大郑平定天下之时,封愿为前部一小卒,马革裹尸,血洒疆场,封不敢避也。”

方旭道:“崇恩快快请起。我知你本意非为升官,然赏功罚罪乃国家制度,现下又是用人之际,正缺你这等有勇有谋的武将。你只安心兵事,前途之事我等自会代你谋划。”说罢看着案上赤铜更漏道:“圣上召你辰正觐见,现下还有两刻时辰,你这便去吧。多候一时,也是恭敬之意。”

陈封垂手称是,又一一揖别政事堂诸人,才出了政事堂。崔言唤了一名小黄门为他领路,陈封便随那小黄门出了政事堂院门。

出了政事堂,顺夹道向北行,出左银台门是一条宽约三丈的长长的甬道,甬道北边便是内廷了。向西走十余步便是宣佑门,门前站立两名羽林卫军士。那小黄门走上前去,出示政事堂腰牌,两名军士又看了陈封一眼,这才放他们通行。

进了宣佑门行不多远,便见西侧有一道仪门,穿过仪门便是一处庭院,一间五楹大殿,两排厢房,却不见一人。那小黄门只顾往前走,陈封只得跟随,又穿过一道角门,进入又一处庭院。

正面一座庑殿顶五楹大殿高高耸立,两侧各五间厢房,皆是青墙红窗绿瓦,院中山石树木尽有,正有一群内侍在洒扫庭除。这便是当今皇帝的寝宫紫宸殿了。

见他二人进来,一名穿着七品服色的内侍走了过来,问那小黄门道:“这人是谁?”尖尖的嗓音有如鸮叫。

小黄门垂手恭敬答道:“禀押班,这是龙骧军左骁卫都统制使陈封。圣上召见,前来候见。”

那内侍押班看了陈封一眼道:“圣上正洗漱,你在那里候着罢。”说着指了指正殿台阶下方。

陈封拱手道:“多谢。”便走到台阶下方恭敬候立。那小黄门也便退出庭院。

候不多时,正殿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名穿着灰色麻袍的内侍端着铜盆走了出来。旁边小内侍见了,赶忙接过铜盆,转身去角落里倒掉盆中水。

那内侍高高站在台阶上等着,转头看到陈封,陈封也已认出这便是内侍副都知洪福。洪福没有理会陈封,接过铜盆转身又进了大殿,却没有关上殿门。过了片刻,洪福又走出殿来,站在台阶上问道:“你是陈封?”

陈封垂首道:“是。”

“圣上召见,随我来罢。”

“是。”陈封拾步上阶,跟着洪福进了大殿,又向东首穿过两道门进了内堂。陈封一路没敢抬头,只见地上青森森的石板被水洗的泛着油光。

陈封低着头,按礼制不敢抬头,也不知向哪方施礼,正踟蹰间忽听右首边有人一声清咳,陈封忙转向右首,便见一只脚趿着青色布鞋垂在榻边,心知这必是当今皇帝了,忙整束衣冠,撩袍角跪了下去,口中呼道:“臣禁军龙骧军左骁卫都统制使轻车都尉陈封拜见圣上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罢重重叩下头去,连叩三下,伏在地上。这时便听到一个略带苍老,却又敦厚温润的声音响起:“免礼,起来吧。”

陈封站起身来,仍垂手恭立。洪福拿过一个木墩放在他身侧,那苍老的声音道:“坐罢。”

陈封道:“谢陛下。”撩袍浅浅坐下。

皇帝的声音又道:“抬起头来。”

陈封微微抬起头。这才看到这位郑国当今皇帝。这不是陈封第一次见到郑帝,但以往只是在大朝会时远远见过,这般近的却是第一次。这是一位有些发福的老人,大约六十岁年纪,头发胡须皆是黑中泛白,脸上皮肤红润,皱纹不多,一见仿如四十岁出头样子,神色也是极有精神。头上戴了极简单的青纱软角幞头,身上穿了一件石青直地纳纱富贵团绣长袍,腰间束着汉白玉四瓦米黄丝带,坐在南窗下一张丈余长的大榻上,一腿盘在榻上,一腿垂于榻下,左臂拄在榻上小案上,案上摆着房四宝,还有几份奏札。陈封不敢再看,只垂首低眼恭听。

“陈崇恩,嗯,这字取得甚好,是谁取的?”郑帝的声音似带着微微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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