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二月飞花,帝都依旧寒风凛冽。御房内,温暖如春。
石方真正考校着太子这段时间所学,显然石重伟的回答让天子很满意。刘维国看到天子舒服地靠在坐榻上,两眼微闭,面带笑意,手指和着太子抑扬顿挫的声音下意识地轻敲着,这是听得很用心,很放松。石重伟已经十二岁了,比平常人家的孩童显得高大,每天下午习练武艺和骑术,更让这位年轻的太子显得英气勃勃。
等太子答完,石方真睁开眼,站正身子,满意地笑道:“皇儿这段时间读很用心,父皇很满意,看得出崇馆的几位老师很用心。我听朱易锋说皇儿习练武武艺也很有天赋,已经能骑马射箭了,很好,我大郑皇子就是要做武双全的英主。时间不早了,安寿今日进宫了,你母后让你去坤宁宫,顺便跟你母后说声,酉时朕也会过去。”
石重伟规规矩矩地向天子行礼告退,石方真眼中的赞许更浓了,皇儿大了,知道讲规矩了,去年这个时候得知姐姐来了一溜烟就跑了。石重伟站直身,欲言又止,石方真笑道:“皇儿,有话就说,朕不怪罪于你。”
“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父皇。”石重伟鼓起勇气道。看到石方真鼓励的笑容,石重伟挺了挺胸膛,道:“父皇竭尽心力给儿臣找的师傅自然是好的,这八位崇馆直学士中儿臣记得父皇最欣赏的是江安义。”
见石方真脸上笑容不改,石方真的胆子大了不少,大声道:“儿臣还记得当日静心亭父皇曾赞江安义为无双国士,儿臣虽然跟随江师学习不久,却也感觉江师讲得比其他老师照搬本要有趣生动的多。而且,儿臣在东宫,也听闻过江师为国屡次立下功勋,为何父皇为将他贬为庶民呢?”
“哈哈哈,好”,石方真开怀大笑,嘉许道:“伟儿能说出此问,说明皇儿确实长大了,能从太子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朕欢喜至极。伟儿,你既有疑问,不知你自己是如何看的?说与父皇听听。”
石重伟见父皇并未生气,反而鼓励自己,立时精神百倍,略作思考道:“父皇曾教导儿臣御下当刚柔并济,江师为人刚直,宁折不弯。此次父皇重惩江师,必是敲打江师让其不可恃才而骄,警告江师其功不可恃,这样江师才会收敛锋芒,更好地为父皇所用。父皇曾说江师年纪轻,可以留给儿臣用。父皇如今重惩于他,莫不是想儿臣届时再宽赦江师,那时江师必然会对儿臣感恩戴德,竭力报效。”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石方真觉得要对儿子要刮目相看了,这些粗浅的帝王心术伟儿已能说出,石方真心中说不清滋味:有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欣喜,也有被人说破心思的尴尬和恼怒,让石方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刘维国看得清楚,心中一紧,寻思找机会要跟皇后娘娘说说,让娘娘教教太子,如何迎合君心。
石方真很快回复了正常,笑道:“皇儿说得很有道理,但你年纪还小,还是要多把心思用在圣人教诲上,多学习些治国之道。江安义之事父皇自有打算,你不必多问。”
石重伟应声“是”,转身出了御房,兴冲冲地走向坤安宫。御房内静了下来,好半天,石方真道:“去把唐忠叫来。”
唐忠是司务太监,后宫中太监的调配,采办购买,洒扫清洁等大小杂事都由他掌管着,后宫太监宫女都怕这个看上去和善的唐公公,这位唐公公两只三角眼,只认识银子,給钱就安排好差事,没钱就做苦活累活,有不少人宫中发的俸禄都孝敬了这位唐爷。
不过,唐忠最近遇上了烦心事,他招进宫来的“小喜子”不听使唤了,身为徒弟居然敢不給师傅孝敬。听说冯忠奉旨组建什么暗卫,监视龙卫,黄喜居然成了冯忠的手下。说实话,他有点怕冯忠,冯忠的权力大了,他惹不起了,顺带着成了暗卫镇抚的黄喜也敢不把自己放眼里了。唉,谁叫自己的手腿不干净,如果被姓冯的捅到万岁那里,吃亏的是自己。
静下心来唐忠盘算,宫中四大太监各司其职,名义上是平等的。其实刘维国跟在天子身边伺候,最得信任;冯忠掌管消息,最近又组建暗卫,今后的权势恐怕要超过刘维国;路明理掌宫内外的往来,对外宣读圣旨,可以交接大臣,如此算来,四人当中,看起来自己事务最多,却是权力最小的一个。
唐忠打定主意要常在天子身旁出现,这样万岁才不会忘记自己的功劳,自己在宫中的地位才能保证。正思忖间,小太监进来禀报:“唐公公,万岁爷叫您。”
御房,石方真吩咐道:“太子年岁渐大,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加倍。唐忠,你派几名机灵点的小太监服伺太子,太子上课时不妨在旁边听听,让这些小太监把学士所讲的内容汇集,一旬一次报于朕知。”
唐忠领命下去,暗中啄磨天子的意思,一时间难以领会。不过,唐忠知道,天子的旨意即是权力,只要运用得好,定然能从中受益。
殿内的地龙有些热,石方真显得有些烦躁,站起身出了御房,背着手往乐游苑走去。万岁有心事,刘维国深知不能打扰,带着人远远地跟着,石方真走走停停,像是在赏景,其实在思索着如何处置江安义。
石方真恼怒江安义欺瞒他,一怒之下将江安义贬为庶民,余知节、段次宗等人都有过谏言,认为江安义屡立功劳,如此处置太重。其实石方真正如太子所说,有意敲打一下江安义,过两年找个理由再起用,江安义经此一事,必然会磨去些棱角,用起来顺手些。
西北的战事不利,青山水寨的元天教匪们居然逃得无影无踪,这让石方真十分恼火,更加坚定以暗卫控制龙卫的决心。西北赈灾、剿匪,江安义居功甚厥,加上清仗田亩、出使北漠,江安义所立之功封爵亦不为过。石方真原想着江安义还年轻,封官太过的话将来太子难以驾驭他,所以才会打压琢磨,就像对待段次宗一般。
朝中得用之人不多,段次宗很快就要出任楚州刺史,石方真将江安义在宣德殿试中的奏章給段次宗看过,段次宗大加赞叹。此次前往楚州,石方真让段次宗在楚州试行“量地计丁,合税为一”的新税法,在合适的时候提请加重商税,为国增财。
石方真叹了口气,自己原打算十年后再动手,却被西北大战逼得提前了,西北意外的这场战争,将国稍有的存银消耗一空,如果将来北漠再来,或者大灾再生,国家将无力应对。
这条新税法是江安义所提,按说由江安义亲自操作最佳,石方真停住脚步,一个念头在心头闪过。江安义是天赋于朕的人才,朕何必将其雪藏至太子手中才用,朕才四十出头,还有数十年的时光,江安义如果真是国士,何尝不可以在朕的手上发光,朕当成为千古一帝,江安义也能成为名臣,君臣相得的佳话万古流传。
石方真越想越兴奋,段次宗在楚州试行,不妨将江安义放在一个边穷之地试行,如果边穷之地能行,天下何处不可实施,诸位大臣也无话可说。石方真站住腿,刘维国赶紧走上前,听到石方真吩咐道:“传旨,宣值事中侍郎紫辰殿晋见。”
很快,一封诏出承天门,一路南下驰向德州新齐县。紫辰殿中,石方真面带微笑,当初江安义以两封奏章呈报北漠之事,今天朕便用两封诏还你。江安义啊江安义,朕待你如国士,你可要以国士报之,要不然,可别怪朕不讲情面。
新齐县平山镇,江安义与欣菲的婚事已经过了五天,嫁为人妇的欣菲恢复了本名吕灵薇,思雨在江家住了下来,似乎与江安勇很投缘,整天嘻嘻哈哈地闹在一处,江安义夫妇自然不会点破,一切随缘。
一大早,江家人说说笑笑地往宅后行去。弯曲的小路已经变成了四辆马车并行的大道,道两旁栽种着果树,四周遍植鲜花。思雨和江安勇走在最前,江安勇得意地向思雨介绍道:“思雨,这里是我江家的基业,我们家的香水基地就建在里面。”
香水,思雨自然熟悉,这几日各种香水都试过了,弄得身上香味混杂,不过她倒是丝毫不觉得。听江安勇说香水作坊就在里面,思雨倒是一点也不忌讳,娇笑道:“我最喜欢山茶花了,有没有山茶花的香水。”
看到江安勇讨好地围着思雨打转,江安义笑着对灵薇道:“我这个弟弟长大了,也知道讨好女孩子了。只是不知思雨怎么想,你这个做嫂子的可要帮帮他。”
冬儿与妍儿一左一右地陪在江黄氏身旁,虽然江安义丢了官,江黄氏却高兴得很,儿子当官一走就是几年,丢了官反而更在身边。如今娶了妻,自己就等着抱孙子吧。
春光明媚,江黄氏的心情有如眼前美景,一切都美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