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木华黎回了一句。
「那就是说,咱们手头还有更多的铁火炮?」也里牙思喜动颜色。
木华黎平静地看了看也里牙思,心底有点失望,外表却波澜不惊。
这几年蒙古大军在河中等地大打出手,整合了好几个西域大国,吸收了他们的许多官员和工匠,这才勉强拥有了逆向推导中原汉人所用武器的能力。
木华黎便是实际的负责人,虽然磕磕绊绊地刚起步,他投入的心血却很多。老实说,越是投入,他越是认识到野蛮与明的差异,认识到明缘何而来。
但木华黎从没忘了自己是蒙古人,从没忘了勇敢善战才是蒙古铁蹄踏遍天下的倚仗。他坚信所谓的明能带来精良武器,也必定导致肤脆体柔,再好的武器落在废物手里,最终都会被勇敢的战士夺走。
在西域、河中的群山草原之间的无数次胜利,都在强调这一点。经历过西征的蒙古人亲手摧毁了无数城市、农村、道路和水利设施,他们都已经看清了这一点。他们从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依旧骄傲,依旧相信自身的强大,把一切敌人看作终将受戮的猎物。
可也里牙思这样的千户那颜,留在草原太久了。他们经历了中原的失败,又亲眼目睹了汉人势力对草原的侵蚀和渗透,他们骨子里害怕了,已经没有信心战胜敌人,但却又不愿意承认。
所以也里牙思才把敌人的强大归结到某一项蒙古人不掌握的武器。而当蒙古人掌握这样武器之后,他又对之寄予了太大的期待,好像有了这种武器,蒙古人就不必再厮杀、流血。
这太让人失望了。
武器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恐怕接下去的作战任务,还得放在那些色目人的降众头上。
很多蒙古人因为也克蒙古兀鲁思的崛起,得到了想象不到的富贵。可他们不明白,也克蒙古兀鲁思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国家,也从来就不依赖某一族人,它只是成吉思汗为自己营造的征服工具。
能被纳入到工具范围的,只有真正嗜杀嗜血的勇士,而无关什么族类划分。在所有工具里面,或许猎犬是最受宠爱的一种,但失去勇气而且被养得太肥的猎犬,毫无价值!
「铁火炮是还有一批,和眼前这些略微不同,但也威力十足。不过,计算时间,这会儿该全都用出去了。这场仗不会像汉儿想象的那么简单,不提用兵规模,还有…咳咳,放心,大汗英明,早就安排的妥当!」
木华黎神色不动,慢吞吞地道:「我们蒙古人是最好的战士和牧民,却不是最好的工匠。铁火炮这种东西,我们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比中原人造得更多更好。所以,就这么些了。一口气用掉,让中原人知道我们有铁火炮,比事实上拥有铁火炮更重要!」
这话说得越来越让人难懂,也里牙思想要问个明白,却隐约看出了木华黎的不快。何况既然是大汗的决定,旁人又哪敢多问?于是他俯首下去,不再多言。
诚如木华黎所言,这场战争在南方汉儿的期盼里,或许是蒙古骑兵对着森严壁垒反复冲击,直至失败。但蒙古人没有义务跟随着汉儿的指挥起舞,成吉思汗谋划的,是一场真正的反击,战争的规模也比任何人想象的要大。
在界壕防线西段,从缙山到大同府之间的连绵山地受到蒙古军猛烈袭扰的同时,界壕防线的东段,也承受着巨大压力。
首当其冲的,便是此段防线最为向北深入草原的一部分,旧辽的国都临潢府。
时青原本在草原深处探矿,在得知蒙古人大举进攻以后,他抽身便走,毫不迟疑,一口气跑到临潢府才停。动作之快,就连蒙古人都没赶上。
可是到了临潢府以后,就不能再逃了。
倒不是非得说守土有责,朝廷会特别苛求。临潢府在金国建立以后就持续衰落,虽然顶着大府重镇的名头,其实就是个驻军两百的普通据点。大周朝廷建立以后,对草原也是渗透多于控制,并没有在临潢府安置大量军民。
就算临潢府在地图上连接东北、东南两个招讨司,可体量摆在这里。小据点一个,丢也就丢了。
问题是,大周的军事贵族们,做事情常常抢在朝廷之先。这个前出的小据点在朝廷无所紧要,却是好几家背后有人的大商行特意安置的转运中心。因为有白音戈洛河的水源,时青还在这里招募人手,设下了一个颇具规模的毛毡场子。
可别小看这个毛毡场子。时青自卸去通州防御使之职,就把自己在通州的好几处铺子都转手了。他是真想在草原上大赚一笔,带着家底来的。又因为草原上各项物资尽都紧缺,临潢府更与废墟无异,建立工场的开销非常大。所以他才会到处寻找新的财源。
这下好了,铜矿别提了,短期内别想开采。蒙古人这么一围,毛毡场子也开不了工。
当年在泰山占山为王的时候,反正也没家底;撞见女真大军攻山,时青只消把金银细软打个包裹,往腰间一缠,翻山越岭就逃。可现在有巨大的前期投入,包括购买的器械、聘请的工匠都在临潢府,这就使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至少,犹豫了一下该不该放弃。
就在犹豫的短时间内,蒙古人就包围了临潢府,至今已经十天了。时青自家盘算,此刻包括临潢府本身在内,被牵制在界壕沿线的将士数量大概有两万人。另外商人和驼队、车队的人手,数量也得有大几千。
这么多的人,事实上填充了界壕沿线的屯堡,增强了这些屯堡的防御能力。
当年大金掏出了棺材本营造界壕防线,却没钱维系,最后搞得沿线十数万人名为官军,其实和乞丐没什么不同。大周的财力可比女真人强多了,他们这两年里恢复的边疆屯堡也个顶个的坚固,足够容下这么多的军民长期固守。
时青身为临潢府兵马都总管,在这时候不再多想,也把害怕的情绪强压了下去。他是整条防线上地位最高的武人,正要带领部下撑过这场。
年初的时候,吕枢那个小毛孩子擅自往草原深处去,只靠一群逃亡奴隶就据守乌沙堡,等到了皇帝亲自带兵救援。吕枢能办到的事,时青身经百战,又是正经的边疆守臣,难道就做不到?
临潢府可比乌沙堡重要多了。和蒙古人厮杀数日以后,东面泰州和南面大定府两个方向,都有大周的轻骑出没。
轻骑虽不能直接突入城池,却曾经几次起狼烟与城内通信,鼓励城中守军放心坚守,本方必有支援。
既如此,时青的信心就愈来愈充足了。
红袄军出身的将领们,早前有好几个牵扯进了天津府的一桩案子,据说是希望朝廷着力与南朝开战,暗地里给北疆事务拖后腿。这事情时青暗中听说过风声,虽没参与,却未免有知情不报的嫌疑。他好好做着通州防御使日进斗金,却被调到了边疆上,隐含了一点小惩大诫的意思。
这种时候,最需要立功。有了功劳,不说提拔,至少后继在临潢府周边开山采矿的事,会得到更多支持!
何况临潢府的军事准备也宽裕,足够好好打一仗呢?
如今的临潢府,在内圈依托旧日阳德门左近的城墙和一处佛寺遗迹,那佛寺牌匾尚在,唤作节义寺,寺里还有夯土两重的高楼一座,名叫断腕楼,传说是大辽应天皇后断腕的地方。
那应天皇后也算是草原上知名的狠角色了。传说当年辽太祖病死以后,应天皇后自行称制,代行皇权,并迫令违抗她的群臣为辽太祖殉葬。其中有一臣子道,先帝亲近之人莫过于太后,太后何不 殉葬?一时间群情激愤。
那应天皇后闻听答道,诸子幼弱,国家无主,我非不想殉葬,是不能殉葬。说完就提刀砍下自己的手腕,命人将断手送到辽太祖的棺椁内从殉。此举吓得满朝武战栗。
这女人的狠劲,时青很喜欢,所以他到了临潢府以节义寺为核心,营造新的城池。
至于守御圈子的外围,则是辽人所建设的城池基础。层层叠叠的废墟足以阻止蒙古人的骑兵奔走,格局和当年郭宁起家的莱州海仓镇相似,算得上易守难攻。蒙古人围城容易,想要破城,却千难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