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堂中的两堆柴火都已经熄灭,焦黑的碳木之间仍然有着不曾尽的点点火星在不安地跳动着。白重直起身来,伸了伸懒腰,嘴里打了个呵欠。
另一边,老人像是整夜未睡,一直保持着那样耷拉着头的模样坐在那边,此刻见白重醒来,下意识皱了皱眉头。从庙堂中望出去,外面还未亮,原本还有些星光的天幕此刻更加幽暗起来。白重见老者望过来,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红衣少女还是坐在火堆前,只是换了个姿势,由原来的盘坐变成了现在的两腿并拢伸直,后背向前弯着,双手虚握放在膝盖之上。
庙堂中的亮光越来越暗,柴火中的零碎火星也告尽的时候,随着整个庙堂沉入黑暗,庙堂中的气氛也开始变得有些厚重与紧张起来。
白重暗地里伸手弹出一缕剑气将徐宁敲醒,在徐宁睡眼朦胧的时候通过心湖告知徐宁:“打起精神来,昨晚上本来打算今早这个时辰先带你避一避锋芒,让那两处先斗一斗法,到不曾想那隐藏在后面的一尊大妖如此按奈不住,看来这少女在那大妖眼中的分量不低啊。”
见徐宁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白重的声音在徐宁心湖间悠然响起:“你现在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说,先看着就好,现在我们虽然还在山神庙里,却已经不在山神庙所在的那座山上了,可能有点绕,后面给你解释。”说完,白重心里计算着时间,再过约莫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只是不知道这方小天地里面有没有天亮天黑这一说法。
老人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抬头望了望庙堂之外的天幕,总觉有件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从怀中掏出一枚灯芯,老人双手揉搓一番,放置最前轻轻一吹,一抹明黄色的亮光从灯芯上面传出来,明亮却不刺眼。白重瞧着这枚灯芯,眉头一挑,心中有些讶异。
老人手中的这枚灯芯并不是什么出彩的宝物,出自中州那座院,本来是读人为了晚间方便看制作出来的小玩意儿,除了照明以外没多大用处,白重之前碰到过,只是没想到在云州这样微小的江湖中也能看到那座院的东西。
老人看了眼少女,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蹲了起来,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一双眼眸中尽是戏谑。老人察觉到不妙,猛然站起身来,仔细打量着这座山神庙,却并没有被他看出什么端倪,随后老人再次将目光转向了庙堂外面的那道天幕,整张脸开始变得灰败。
“现在才发现,不会有些晚了吗?”少女声音不大,在老人听来却十分尖锐。
“晚了又如何,能够有正宫娘娘给我垫背,种某只赚不赔。”老人突然笑了起来,“就算那头妖物在此处布置了什么,可是我总归能够保证一点,那就是在我身死之前,你也肯定活不了。”
少女死死盯着老人,忽然间笑了起来,不得不说,少女笑起来的样子很美,像是精灵一般,“何必呢,你用我跟大尊做个交易,饶你一条性命岂不是更好?”
“先不说我真的底牌尽出,那头大妖是否真的能够在我手中讨得多大的好处;单说以你蛇蝎心肠的性子,我山河宗上下三百口性命可能即时化作飞灰,你当种某是傻子吗?”
姓种的老人右手手掌摊开,一枚淡蓝色的虚幻珠子显现出来:“你说是你的大妖姘头杀人速度快还是我手掌握拳的速度更快?”
“种闻,你这个老王八蛋,你若敢伤我分毫,大尊定灭你山河宗上下满门,鸡犬不留。”少女气急败坏。
种闻右手手掌虚握,突然转过头来,看了看白重与徐宁,脸上有些遗憾与自责:“这两位小友对不住了,这桩祸事本祸不及你们,若是我昨晚能够将你们遣退出去就好了,现在可能要你们白白丢了性命。”
白重摆了摆手,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地答道:“老人家是山上仙人,自会护佑我们主仆二人平安,我与少爷定不会打扰老人家施法除妖。”
种闻张了张嘴,有些无语,但此时此刻也容不得他多想。山神庙外有股恐怖的气机流转开来,一时间庙内光芒大作,老人一手捏诀,一手虚握少女灵魄,神色紧张,如临大敌。
山神庙内外的黑暗如水般倒退远去,庙堂之上突然间多出来一人。
那人中年模样,面白无须,脸颊硬朗棱角鲜明,颇具威严,一身金色长袍上面印满了山禽野兽,随着男人一呼一吸之间,流转不定。
男人环视一周,先是与少女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就好,随后瞥过老人,眸子中便再不带任何色彩;看到白重与徐宁的时候,明显的看出来男人在白重身上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面露疑惑,有些捉摸不定。最后,男人转头。
“种闻,你想要你山河宗上下三百八十一口人如何死?”男人言语淡漠,仿佛这么多人的生死并不能在他心中泛起多大涟漪。
种闻扯了扯嘴角:“还未战过,你怎就断定我不能生生从你身上撕下一块肉下来?再说了你家正宫娘娘的灵魄在我手上,生死在我一念间,难道你真的不在乎你这姘头的死活?”
不远处的白重翻了个白眼,声音在徐宁心湖响起:“人不错,就是有点蠢。”
男人一脸嗤笑:“不过是半只脚踏入了羽化境第九境,便敢触我巍山的眉头。”男人气势外放,老人顿时觉得真个人后背有如压了千钧之物,连站立的双腿都在打颤。
“九娘,这老东西也就这等修为,比你还不如,怎么你就失了足被他擒住?”
被称作九娘的少女并不答话,只是眉眼间已经展露出了些许笑意。
老人自知不妙,右手用力,却骇然发现整只手掌上用不到丝毫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灵魄缓缓飞起,少女伸出手来接住自身灵魄,放入口中,顿时浑身红芒大作,有些刺目。待红芒消失殆尽,一旁的徐宁目瞪口呆,之间原本还是十三四岁少女之姿的少女早已不复原貌,站在男人身边的是一位可用风华绝代来形容的妖艳女子,身上仍旧穿着那件大红色的衣袍,与原先的样式稍有不同,此时像是紧紧勒在女人身体上,女人身体的波涛汹涌展露无遗。再看白重,并不见得有多意外,像是早早就知道了原先少女的真身。
种闻的额间已经能够看到明显的冷汗,沿着干枯脸颊上的纹路流下来。这头大妖绝不是山河宗典籍之中记载的那般只有九境的修为,但为何会相差了这么多?宗门典籍出自上一任宗主之手,料想是不会错的,可是眼前所见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就在这短短几十年间他便打破了那道壁障,升入了第十境?念及此处,老人惨然一笑,倒不是后悔,只是想到今后山河宗便可能从云州的江湖中除名,这边让老人感觉很难过,看了眼不远处的白重与徐宁,老人表露出一抹歉意。今日铁定会死的很憋屈了,老人无需去尝试便已经知道,唯一心有不甘的便是没有及时捏碎那女人的灵魄,现在就算自己想要自爆给这大妖添添彩头都不可能了。
男人好整以暇,现在场上唯一让他有些琢磨不透的那个男人其实在心里并不在意,大不了到时候不为难他们两个便好。
不怪男人有此底气。
在大秦还不曾一统中原的时候,七国割据争霸,云州原本是属于南魏的辖地,南魏都城临安便在云州。当时秦朝铁骑南下踏平南魏后窃其国运,只是还遗留了一部分山水国运散落在云州山泽大川之中。因缘际会之下被男人得到,在前朝国运的加持下短短数十年之间便堪破了那道在世间修士眼中重峦叠嶂的第十境关隘。之后修为更是一日千里,如今已经修过了第十境远游境,半只脚踏进了十一境觉我境。
白重在男人泄露气机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心中讶异,不禁感叹于男人的福缘深厚,一国气运这种可遇不可得的珍贵事物竟然也能被眼前这个男人吸收炼化。白重看了看山神庙里面倒地不起的山神石像金身,有点了然。
男人邪魅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牙齿,对妖艳无比的女人道:“他这几天是如何欺辱你的,现在可以讨要回来了。”
女人摇了摇头:“除了一开始用计窃取我的灵魄,一路上出言恐吓,种老头儿对我还算不错,真要折磨的话,倒是我巍山失了体面,给他个痛快吧。”
男子点了点头,体内气势更加磅礴地涌出,种闻整个身体都弯曲下来,只是还在咬牙支撑。
“何必呢?”男子道。
老人嘴角已经有鲜血流出来,配合着渐渐变得惨白的脸颊,尤为刺眼。
“我山河宗自有山河宗的风骨。”
“山野小宗,也敢说风骨二字。”男人面露不屑。
老人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伴着扭曲的脸颊有些丑陋:“我山河宗从来不以名门正派自居,但也从不与邪魔歪道为伍,自我山河宗立宗五百年以来,周边百姓人人虔诚爱戴,就凭你,又有什么资格否认我山河宗的风骨。”老人语气自豪而坚定。
忽然,老人只觉得周身一轻,身体因为这种突然转变而差点扑倒,却被一双手稳稳得扶助,抬头,见着一位青山青年正对着自己温暖的笑着,这场面怎么看来都有点不和谐。
男人双目紧缩,看着白重随意地在自己的气场中行动移走,男子如临大敌,第一次觉着自己似乎有些看走眼了。
白重将老人扶至徐宁跟前,度过去一口真元帮助老人稳定伤势,顺道叮嘱徐宁好生照料,随后转过头来看着男人与女人:“好好的山神不做,非要与一帮魑魅魍魉为伍,你是真的觉得得到了南魏残余气运便能够在这小小的云州江湖翻起多大的浪花?还是说从山野淫祀晋升为大秦正统山神的道路太过崎岖,远远比不得占山为王来的舒坦?”
男人袖中的手握紧了拳头,眼神慢慢变得尖锐,能够一眼看穿他周身气运源自何处的人一身实力绝不可小觑,只是任凭他如何观望,白重浑身上下仍旧是没有丝毫的气机流转,像是一潭幽深的泉水,不起丝毫波澜。
正如白重所说,男人本是巍山山神,神道授命,皇命册封,此地破败的山神庙原本就是他的,只是他隶属南魏,自南魏被大秦铁骑踏过之后,南魏气运分崩离析,大部分被大秦气运吸收同化,男人若再想修行,不得不重新从一个小小的山野山神做起,勤勤恳恳,说不得几百年之后,天道念其功德,下传天命,再由秦皇册封,他还可以继续回归到正统山神的道路上来,只是,这中间的时间太久了,男人便生出了其他的心思来。运用了一点小手段,制造出山神庙受难崩塌,金身破灭,自身消亡的假象用以从大秦王朝的制式经卷中除名,在之后就是天高任鸟飞,三百年的自由让男人品尝了前所未有的畅快,没了朝廷掣肘,不用凭借香火增长修为,男人除了弥补了破灭金身的暗伤,一身境界扶摇直上,更是在数十年前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了前朝残余气运,更是让男人的自信心极度膨胀,开始放眼整座云州江湖。
云州的山野丛林,大泽山川从来都不会缺少魑魅魍魉的存在,所以男人占山为王后不用运作什么,自有宵小过来投奔,几百年的时间倒也让男人的势力越来越大。男人所图甚大,虽然扈从众多,却没有让他人发现什么。本来男人的计划是等到自己踏入十一境觉我境,有了叩天门的资格在手,便可以放手施为,一统云州江湖,到时候凭借自身占据的天时地利,怎么也可以与大秦掰掰手腕,虽然动摇不了大秦的根本,自己也能得到不少好处。
一时间气氛有些微妙,男人右手置于身前,手掌虚握,一把狭长的锋锐长刀显现出来,男人紧紧握住,刀身雪白,自由气机流转不定,仿若水流一般。男人当先拿出自己的本命物,一身修为股东,将自身状态调制最巅峰,男人心中不定只觉得面前的白重给了他太多的压力。
“朋友,当真想要趟一趟这趟浑水?”男人有些不甘心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