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正豁然而起,脸色骤变。
后四十回,风之正,竟是超乎他的想象。
甚至可以说,更像是……像是一次对前八十回的大修补。
想到这里,颜正忙道:“来。”
一个来字,请了两个学令来,大家见了礼,颜正古怪地看着他们道:“我等前功尽弃了!”
“颜公,前功尽弃?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颜正呼了口气,才道:“前八十回,议定了什么罪责。”
一个学令慨然道:“其一:奢靡无度……”
儒家从俭。
这一直都是历代先贤所提倡的,其实这并没有一丁点的错。
虽然绝大多数人都奢侈无比,可你要奢侈,躲在家里,随你如何。甚至许多儒者,本就是巨富,奢侈无度,仆从如云。
可在中,却是决不可如此倡导。
在里,那大观园真是奢侈到了极致,还有那贾宝玉锦衣玉食,虽是写出了那种豪门的尊贵,却也成了罪状之一。
此时,颜正摇摇头道:“不可,将这一条略去。”
那学令呆了呆道:“颜公,这是何故?”
颜正苦笑,何故?哎……他也不想的啊,毕竟为了对此进行批判,他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机。
颜正摇头道:“后四十回中,贾宝玉出家了。”
呼……
出家,这是因果之说,而为何要出家呢?不正是因为前半生过于奢靡,最终反而看透了人世吗?
这哪里是倡导奢靡,反而更像是在宣导,奢靡是没有好下场的。
学令的心在淌血,为了对进行批判,可没少花心思啊,好不容易列出了这么多罪状,说删就删?他很不甘心地道:“还有,这其二,是对君王,多有腹诽。”
君君臣臣,这也是儒家的天条,可在中,中极隐晦提到了天恩的刻薄,诚如后世所言,这是一部试图想要揭破封建礼教吃人的。
虽然这里头,什么都没有道破,可这中里里外外,所透露出来的满腹委屈,谁看不到呢?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看了此的人,难免会引发遐想。
颜正却是苦笑道:“你还记得那个贾兰吗?”
“怎么,贾兰?此人……”
还不等这学令说下去,颜正便道:“吾此前就对此人颇为欣赏,他是肯用功读的人,因是庶子,却极是知达理,对贾宝玉甚为恭谨,虽受人冷落,见了贾宝玉,礼数历来周全。他的学问,本在贾宝玉之上,可是却孜孜不倦地向贾宝玉求教。”
颜正叹道:“三人行、必有吾师;这贾兰与贾宝玉截然不同,在这后四十回,竟也中举了。而且皇家似有念贾家旧恩,贾家又因这贾兰这样的俊杰,隐隐有中兴的迹象。”
其实看了前八十回,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石头记的结尾,势必是极为悲惨的,所要描述的,势必是天家的凉薄,可谁料竟是峰回路转,转圜的却也不算生硬。
颜正眯着眼继续道:“贾宝玉出家,岂不是教化了天下人,读人当像贾兰这般,知达理,不耻下问,刻苦用功,一招金榜题名吗?”
学令诧异道:“后头竟是如此?”
颜正眯着眼,却满是感慨,翻出了后四十回的稿子,截出一句话:“你看这里写着什么。”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高。”
念出这一句,学令猛地身躯一颤,满是震撼。
这句话,理应不是出在石头记里,却是陈凯之在贾兰中试之后,特意写的一句旁白。这一句话,在中并没有显得突兀。
这本是上一世,宋朝天子的名句,在这个时代,却是没有的。
学令之所以震撼,在于他突然发现,此前的对于这部石头记的所有批判,竟全数的落空了。
颜正面上,至今还在震撼,叹息道:“凭此一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高’,再到贾兰中试,家道隐有振兴之兆,便可看出皇恩浩荡,对于读人的礼遇,贾家本是合该衰亡的,谁料却因为如此……这样看来,诸公,此前所说的种种,包括了这贾宝玉的出家,在吾看来,这哪里是诲YIN诲盗,这分明是宣教啊。”
学令呆住了。
“若真如公之所言,陈凯之写此,实乃是为了教化?”
“应当是如此。”颜正苦笑着继续道:“中的构思,可谓是巧妙,这陈凯之,还真是绝顶聪明之人,他要教化世人,却并不刻板,其中隐含的讯息之大,真是教人罕见,还有那薛蟠,你可有印象,此人在开头号称呆霸王,是何其可恶之人,因受溺爱,终日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虽上过学,却不过略认得几个字,后来他惹上了官司,被放了出来之后,却也开始向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