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二年,江西举子夏言进士及第。
三甲的进士实际上排名已经很靠后了,却不知他有什么路子,竟在授官之时被派往常州府任宜兴知县。
本朝知县权柄不轻,县内大小事务皆可在一定程度上自决。
在这等职位上,但凡干出些政绩都容易为吏部挑选升任,如果是特别出色的知府、布政使等,还容易被皇帝拔擢入京。
因而夏言算是一众进士中最为走运的人之一了。
可惜他授官不足三月,便上疏奏陈本朝弊政,直指刘瑾等奸宦大祸民间,而朝中阁老、尚纷纷逢迎上意,唯以高官厚禄为切……
奏本递到中央以后,上谕斥其以夸夸为本,以实务为末,初任时日极短,空谈之语极多,一身无半分事功,却似已有辅政天下之才,于是贬其为宜兴知县县丞。
朱厚照本以为他说得够直接了,结果这种历史留名的人物还是惊了他一把。
正德十四年,年逾七十的内阁首揆王鏊因病致仕,皇帝虽多番留任,但生老病死乃是天道,非人力所能及。王鏊病走还是小事,内阁次辅张璁顺次递为首揆。
天下一时多有议论。
张璁为人苛责、手段唯缺君子之风,且嫉贤妒能,没有容人之量,为多数人所不喜。
夏言性格极为刚正,他觉得自己身为人臣,有奏谏之本分,所以为此再上谏疏。
张璁可不是王鏊。
内阁首揆为难他以后,夏言又迎来第二次被贬,吏部行写明撤其宜兴县丞,令其任四川成都府双流县主簿。
便是连江南这等好地方也不让他待了。
这等末流官员再怎么折腾,也没办法在朝堂上发出什么声音,后来他这样的性格又在当地遭受排挤,于是主簿也混不下去。
因为接连被贬,以至于到正德十七年时,要他去担任末流吏员,不堪受辱的夏言愤而辞官,老子不干了!
朱厚照本在暗中观察此人,在京师接获消息以后,他不禁有些恼火。
当年王守仁被贬为驿丞也没有说辞官不任,像他这样的器量,又怎么能承载天下之大?
于是朱厚照暗中指定时任四川巡抚的谢丕寻了夏言一个错处,关了他半年。
白天黑夜不分的过了半年以后,夏言因得到当地有名的遗贤儒士殷嘉陵的搭救而逃脱牢狱之灾,但出狱以后官府仍要他担任一县田长之职。
这是自正德十七年之后始设的职务,每县一名,为知县辅官,秩正八品。
田长只专田亩一事,便是掌握全县的水田、旱田、林地数量和权属,平日里最为重要的职责是对负责田地的买卖流转相关事宜。
并且按照实际情况,三年更新一次鱼鳞图册。
至于钱粮赋税则不在田长职责范围之内,每年的夏秋两税是多是少,和他没有关系,田长的考核评价全在鱼鳞图册是否真实准确。
从正德十二年开始的丈量田地持续了五六年的时间,而花费那么大代价做出来的鱼鳞图册,很容易和事实不符。
因为田会流转交易,
因为原来的田主会生病死去,
甚至老爹死了,兄弟分家,
这诸多的情况随时都在发生,所以朝廷要实时掌握全国田亩的情况极难。
对于知县来说,包税制之下,他当然是希望每年都完成上面下来的税赋指标。这是自明初就开始的。
不同的是,大明现在取消人丁税是个明显趋势,像是江南已经完全取消了丁税,而一切锚定田地。
这样一来,田亩越多,则应缴税赋越多,田亩越少,则应缴税赋越少。
换句话说,任何一个人当知县,都会想着若本县在册的田亩越少,自然是所需缴纳的赋税就越少。
比如说实际有一万两千亩,在册的只有一万亩,那么这两千亩的差额所产生的赋税,就不必上交了。
当然,实际这样操作胆子很大,毕竟田亩不会无故消失,只是有些人抱有侥幸心理,觉得上司昏庸可欺,国家不会查处,
而更隐蔽的手法就是新增田亩不入黄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