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向感还过得去,操控轮椅没出什么岔子,小哥不放心,还是推着扶手跟在我身后,时不时理一理我大腿上的毯子。
他们并排走在街上,有行人经过时都会无一例外向我投来注视,先是打量我像两条肠般一动不动的双腿,然后就会钦佩地掠过小哥,偶尔还感叹一下造化弄人、命运不公,估计他们自己脑补虐恋来着。
晚上路灯昏暗,树影郁郁葱葱的投下,他们的关注一般就持续几十秒,不会过分瞩目,直到后来有个衰人开着远光灯扬长而过,扩散的光线瞬间亮成白昼,晃瞎我们狗眼。
小哥帅裂苍穹的颜值当然没逃过灯光照射,路人们纷纷一呆,眼眶逐渐睁圆,看着我的眼神直接从“女子身残志坚男友不离不弃”变成“这女的有点东西”。
谢谢,有被夸到。
刘丧笑不活,如同公鸡成精在一旁咯咯咯哒,小张哥摇头晃脑不知犯什么病,笑都不走寻常路,他瞟向我和小哥,在幽幽夜色中,缓缓勾起他活招牌般的笑容。
叶子细碎的剪影覆盖在他面上,仿佛撒他一脸又大又粗的黑芝麻,配上他邪魅狂狷还在不停上扬的嘴巴——
我呼吸一顿,捶着胸口就开始咳嗽。
笑的很好,下次不许笑了。
最终小哥选择让小张哥独自美丽,简而言之就是没理他,抓上防风的兜帽罩我头上,推着我转进一条更为幽静的小路。
短暂的小插曲过后,没有共同敌人天真在场,刘丧和小张哥无话可讲,我酒足饭饱就想睡觉,没心思找话题,靠着椅背抬头看树叶凋零的枝桠,气氛寂静无声。
刘丧只要有小哥在就无欲无求,乖的像只像小土狗,他望着柏油马路,挺挺胸膛,上挑的眉毛昭示着好心情,显然并没有对长时间的安静感到无所适从。
小张哥看上去还淡定,没再出现不对劲的举动,让我一度怀疑刚才是不是错觉,是我对他的偏见作祟,毕竟我老带着有色眼镜看他,觉得他跟千军万马不像正常人类。
摸摸下巴思索着,忽然刮来一股凉凉的妖风,给我刘海直接掀个底朝天,凛冽的寒意钻进衣服缝隙,贴着肌肤四处乱窜,我猛地一激灵,小张哥就裹一裹外套,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商业街:“夫人,要喝热奶茶吗?”
我不假思索:“不喝,奶茶喝热的还有灵魂?不如回家泡枸杞。”
小张哥无语地望向我,眼眸波涛汹涌,我就疑惑地回望,甚至还想撩袖子骂他。
不喝你就瞪我,怎么着,奶茶店你开的?
一直沉默推车的小哥突然停下来,肩膀被他轻轻一拍,我仰起头,听见他语气淡的几乎要融进风中:“酒酿圆子喝吗。”
“喝,桂花味。”
又是一次不假思索。
小哥推动轮椅到绿化带围出的空地上,转过头看着刘丧,要他同行,他错愕地张大嘴,指指自己,又难以置信地瞅向我,似乎在询问,我点点头,并叮嘱下一秒就欣喜若狂的刘丧:“过马路多看车,别被车撞死。”
用注目礼送走他俩,小张哥扶着额头,绕到我跟前,发出质问:“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
我一掀毛毯,故意在空中抖出飞扬的绒毛,胖子不知哪买的劣质产品,效果非常好,马上呛的他往后退出好几步,我吊起眼睛:“你族长一走就人身攻击我,几个意思?”
分不清小张哥的生气到什么程度,他用奇长的手指碾着太阳穴:“夫人,我没有人身攻击你,我是真心实意的觉得好奇,族长都看出来我在借口买奶茶支走他们,结果你给我来一句不喝,我他——”
到嘴的脏话戛然而止,小张哥生无可恋地抬起眼珠子,看半晌的天空,低回头的时候重重呼出一口气,捏一捏拳头,我发现,他被气到极点又不能发作时总是这样——深呼吸、握拳头,像是宣泄。
于是我坦然道:“跟你们张家人交流太费脑子,我的智商是奢侈品,不想浪费在你身上,有事你明讲,不要跟我用话术。”
黑瞎子教过我,在外八行混得扬短避长,我脑袋不好使,灵光乍现的十分有限,一定要节约在最需要的地方,至于其他不重要的人或事,我就装傻,不管别人怎么扯的天花乱坠,让子弹飞,我只用专心致志的充傻就行,因为没人能对傻子怎么样。
当时我听完,还认为他在羞辱我,差点掀桌子,并且掷地有声道我绝不当白痴,现在见到小张哥吞苍蝇似的臭脸,我感觉真香。
小张哥用力吞下含在口里的苍蝇,敢怒不敢言地一看小哥远去的方位,他抚一抚胸脯,镇定道:“夫人,你要去川西吗?”
我思维转换过来,意识到他本意不是问我,而是在告诉我,他不想让我去,我掖一掖毛毯,问道:“他们都去,我为什么不去?”
小张哥没有回答,精神乍然凝住,不晓得是听我哪个字不对劲,他忽而牛头不对马嘴道:“夫人,你是厦门人。”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像疑问,可是断句的音调却分明是陈述,并且在讲到厦门的一瞬,我发觉他眼光有极细微的飘忽,让他浊黑的眼底一下子模糊起来,宛若被云遮住的暗星,有微弱的光从他眼睛透出来。
张家人最擅于隐匿心迹,即使叛逆如小张哥,同样不会让人轻易看出自己的心思,他心绪消失的极为迅速,不留痕迹,如果不是和小哥长年累月的相处,我不会察觉到他刚才在分秒间极短的失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