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丧已经疼成木头人,翻来覆去流冷汗的样子让我俩都陷入静默,我根本不敢停顿半秒,天真一翻过他脑袋我就立刻下镊子。
另一边耳朵的藤蔓伸入更深,完全看不到头在哪,血染红他鬓上的头发,晕出一圈圈的红,刘丧受尽苦楚,我们俩也如坐针毡。
虽然往常大家都爱斗嘴爱开玩笑,一套爹妈问候话术从不离口,刘丧在我们当中更是经常被嫌弃,但真到要紧关口,我们没人希望他出事,看他受罪,嘴唇牙齿在颤抖,我和天真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不是滋味的神色。
我想着速战速决,早死早超生,于是立即下手,轻轻夹动异物,手势一起,又从他耳中取出一条沾着血迹的藤蔓,洒药塞棉球。
刘丧没有再嚎痛,咬着牙死命忍住,零星的呜咽从唇边溢出,紧紧缩着身子,像只脆弱的幼兽。
在我处理完刘丧两边耳朵并确认都止上血后,已经是好几分钟后,他保持着缩身的动作,并没有舒展手脚。
天真伸手拍拍他的脸,发现他昏过去不知道多久,额际上是半干涸的白色汗渍,一直滑到下巴,唇色被咬的青紫,造孽的没眼看。
天真也是伤员,比刘丧好一丁点,我就让他歇着上上药,自己开始给刘丧包扎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乍一看满身是伤,仔细看更血糊。
身上五花八门的,什么伤痕都有——磕伤的、划伤的、擦伤的,头上的肿包肿无可肿,戳着手感软软的舒服,内里却硬。
他俩刚才亲亲热热大半天,我眼瞅着他们,其实啥想法都没产生,刘丧昏着没什么感觉,但天真尴尬的耳朵都红了。
可能觉得以前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俩现在黏黏糊糊,不怎么自在,我自然不会闲的去嘲笑他,用纱布包好刘丧的口子,他不知是睡是昏,总之呼吸稳定地躺在地上,天真也顶着雪白的绷带,我们大眼瞪小眼。
我们望一眼深不见顶的空腔,四面墙上的骸骨还镶在格子里,我们在底下渺小的犹如两块鹅卵石,天真看回我:“等会我背他。”
“别,到时你们的伤口都崩开,我还得驼你俩,你能走路我就谢天谢地,我来背刘丧。”
“你背得动吗?他一百来斤的,肉是没多少,但是骨架重,我觉得你吃不消。”天真就着水吞下消炎药,又瞟向黑漆漆的天:“我还行,只是伤的多,看着唬人,没伤筋动骨。”
“当然能背,我早背过他,确实重,死沉死沉的。”我看两眼刘丧:“在南海王墓的时候。”
南海王墓之行是我们跟刘丧第一次见面,当时他穿的人模狗样,黑西装黑耳机,又商务又规整,特像网里动辄几十万的商业大佬,几个月过去,当初帅小伙沦落到街头要饭,脏兮兮地躺地面上,嘴歪眼斜。
“他跟着我们好像怪可怜的,一条完整的裤子都穿不上。”天真扯扯他不整齐的裤头,但因为短的厉害,怎么扯都只能到大腿下面一截,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道:“不过谁让他非要死乞白赖地跟过来,追星追的脑子不清醒,都劝过,他不听,咱也没办法。”
“你今天怎么对他那么——”我卡顿半晌,比划道:“和谐友爱,上次你俩不是还吵的天翻地覆,我记得你给他创作一首什么歌来着,小猴子丢手绢?”天真噗嗤一笑:“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有用的,我是看他刚刚伤的有进气没出气,用耳朵时疼的直哆嗦还强忍着在听,感叹一下而已,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友谊不就是你走一步,我走一步,然后发展出来的,我感觉刘丧还不错,真诚待人。”
“给你仨瓜俩枣就给你忽悠的敌我不分,你还真是好骗。”天真掸掸灰站起来:“刘丧是敌是友咱们回头再论,先走人,墙后有食人花,我待的不自在。”
我跟他一道起身,看看满地七零八落的装备,我的破包堵在墙壁上,他们啥都没拿,只有自己的兜能装东西,又茫然地看着他。
医药品用掉三分之二,主要的是干粮和枪支弹药,天真建议脱刘丧的秋衣当包袱皮,我看他昏迷不醒,大腿露一边穿一边的,没忍心,琢磨半天,最后是我脱下外套用来裹剩余的装备,我背刘丧,天真背包裹。
场面的滑稽是胖子看到会笑破肚皮的程度,我俩心态都积极向上,甚至还各自背上人和包,在一整面墙的尸体面前合照。
天真朗声道:“大体老师们,你们死于封建制度的腐朽,对于你们的遭遇,我感到悲痛万分,迷信是不可取的,好在奴隶社会现在已经被彻底取代,我们会继承你们的遗志,继续为建造美好的明天而努力,希望你们保佑我们,与我们一同奋斗。”
朗诵完他还九十度鞠躬,见我站着不动,又替我鞠一次,我发出疑问:“大体老师?”
“毕竟要他们庇佑咱们,直呼臭骨头架子是不是有点不礼貌,我们就向医学界致敬致敬。”
我被他整的哭笑不得,天真耸耸鼻子:“没办法,我们俩是公认的邪门加运气不好,没有小哥的辟邪加成,凡事得靠自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命运,都是自己争来的。”
“你好贫,你伤真的不痛吗?”
“痛,但是真男人就要勇于面对伤痛——等等,你有没有听见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有,最不寻常的就是你。”我道。
“不是。”天真突然敛正面色:“嘘,别出声。”他放下背好的包裹,安静下来,脑袋偏过去,示意我往一旁的黑暗细细听去。
刘丧不像包袱,要丢马上就能丢,我只得背稳他,侧耳面向天真眼神瞟的地方,。
寂然的黑暗静谧的几乎没有破绽,如夜晚倾泻而下的月光,轻盈的铺满整间空腔,空气默然,流转在空腔的每一处角落。
然而在冗余没有尽头的静寂当中,有一丝极其细弱,却分外不合群的噪音轻飘入耳,如同白雪下夹杂的冰凌,大风中裹上的水汽,猝然而来,隐藏在呼吸的起合间。
我转去手电,俩人齐刷刷地望过去,看到乌黑的地板上,绿色的荧光正缓缓升起。
犹如穿梭在林中的萤火虫,从不经意的树影下突然蹿出来,天真望着我:“它没死?”
我望着天真:“我怎么知道?”
是的,我们超级心大,完全不检查。
刚才休息的多舒服,如今我们逃跑的就有多狼狈,钻进裂缝之后,我不止一次在想,但凡是小哥、瞎子、木安,有一人在场,都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我心好累,也好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