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子湘从门外进来,将手中的茶轻轻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朝姚今微微屈膝,道:“长公主殿下,奴婢怕房的宫女们不懂事,伺候的不好,便将她们都遣下去了。奴婢就在门外,殿下若有事,唤奴婢就是。”
说罢,她便退至门外,并将门掩了起来。此时屋内便只剩他们三人,璇女关切地上下打量着姚今,不觉走到了她的身旁:“听闻殿下前阵子身子不好,如今可都大好了?”
“无碍,都好了。对了,知道你们要来,今日中午我高兴地饮了酒,如今不知怎么酒量变差了,不过三两杯竟然差点醉了,幸而子湘备了醒酒茶——喏,我方才还喝着呢。”姚今笑着坐下,将面前的糕点朝璇女面前推了推,“这些是京城麒麟堂的名点,今儿新送进来的,都是宫中特供,外头吃不着,跟小南国——哦不,跟南边的口味不同,你尝尝如何。”
璇女见姚今高兴,虽此刻没有吃点心的胃口,却也不忍拂她的意,便拿了一块吃了两口,笑着摇摇头,放下道:“竟这般甜,璇女实在吃不惯。”
“这宫人的女人嗜甜如命,大约是日子过的苦,所以爱吃甜的。”姚今看了那糕点一眼,“倒有些想念吕桃的手艺,她的点心,素来清淡爽口。”
听到吕桃的名字,璇女的笑意也有些萧索,不觉朝堂下跪着不起身也不说话的王相看了一眼,轻声道:“有些日子没去清扫,姐姐的坟头,想必已经长了新草。”
姚今见王相仍不言语,便朝他道:“这次若不是陛下安排,其实我是不想见你们的,就是怕大家见着伤心,就是怕看到你这幅样子。王相,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你当比任何都清楚,今日的局面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下最好的局面——除了,除了傅江……”
听得姚今语调悲切,王相方才缓缓抬起了头:“无论殿下见不见我们,只要知道殿下安好,我等心中就安心了。正如殿下所说,一切已然尘埃落定,就连赵大人也已经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九城一江的人们渐渐回到了过去的生活,那个曾经存在在每一寸九城一江的土地上的小南国,已经消失在世间——可是殿下!”
姚今眼皮一跳,目光落在王相那有些激动的脸上,他还是那般生气的样子,可他的再也不是那个曾经的相先生了,他不再属于小南国,不再早早晚晚地在南国府的房里等着她,不再是她的智多星——姚今慢慢地垂下眼眸,她的声音似乎有些颓丧,可却无比冷静:“可是你王相,曾经有我金口玉言祝你称王拜相过,所以即使小南国不再了,我也不在了,你却不应该不在!”
“可王相只愿追随殿下!”
“混账!”姚今拿起一个茶碗便朝王相砸去,地上铺着薄薄的毯子,那茶碗不过擦了王相的肩头便咕噜咕噜滚向旁边去了,茶碗没有破碎,但碗中的茶水却无一例外地全部撒在了他的衣服上,瞬间在王相那件原本就极朴素的灰蓝的长衫上映出了一大块难看的茶渍,显得整个人都有些狼狈。
“我没有选择!当我踏进这座宫城,当陛下朝我面前丢下那卷小南国版图,那个时候我没有的选择!我只能交出小南国——”姚今三两步踏到王相面前,将他硬拽了起来,“因为我没有资本,我没有筹码!我不能拿你们、拿林月白的将来去换一个所谓小南国国主的名号!我不能冒着大家随时随地人头落地的风险去赌你们能不能来把我救出去!我更知道小南国根本没有和李朝为敌的资本!可是你有选择,你有!王相,你可以选择在李朝的朝廷里建功立业,你有满腹才华可以施展!你有的选择,你为什么要说这样愚蠢的话做这样无用的选择!你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路走!”
“可是将来的小南国一定可以和李朝分庭抗礼!只要殿下你坚持下去,只要殿下你坚持下去!你怎知我们不能,你怎知我们不愿为了你人头落——”
啪!王相话音未落,姚今便一个巴掌重重扇在了他的脸上。他有些不可置信,继而便是哀嚎:“殿下,你怎知我们不愿意和傅江一样,为我们的小南国献出自己的命!你怎知我们不愿!你怎知啊!”
“如果要你们的命来换我一个小南国国主的空名,那我还算是人吗?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纵使拿了我王相的命去,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我也绝不后悔,我也绝不想看到殿下被关在这样的地方!”
“纵使让我重新选择一万次,我也还是会交出小南国,因为那是我,唯一的选择。”姚今慢慢松开手,慢慢地走到一盏烛台边,她背对着王相,她的长发在脑后绾成月牙形,上面插着一柄雕刻着大朵芍药的玉梳,冷冷的青玉色,衬得姚今的乌发都有些灰,她的声音有些哑,轻轻道:“我知道,你说的和你没说的,我心里都知道。可是王相,已经这样了,你再执着过去又能有什么用呢?就像我在这宫城里度过的几个月,我只能熬,熬过了满世界对我的嘲笑和讥讽,熬过了傅江在我眼前死去,将来也许还有很多未知的苦难等着我去熬——可是,人既然活着,无论落在何种境地,都应该努力选择最好的方式活下去,去活得更好。因为只要你还活着,未来就是可期的——你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在朝堂上,在李朝的历史上,留下你王相的名字,去实现你无限的未来——王相,这才是你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