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东宫大火,由于当时风势过猛导致火越烧越大,赶来救火的人根本来不及施救,除了部分逃出来的宫人,整座东宫几乎烧成了一座废墟。宫中传出的消息是,太子**于东宫,方引发了这场大火。
次日,休朝。
第三日,休朝。
第四日,休朝。
到了第五日,王公大臣们都耐不住了,尤其是参与了太子起事的几位郡王和重臣,每日里从府上出门的时候都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带着脑袋回家,这样日复一日地愁啊愁,这一日终于统一了意见,齐刷刷跑进奥园求见王上,集体跪在了天章院房外。
“太子没了,他们功不可没,还敢来求见孤……”闽王平静地躺在龙榻上,双手重叠放在胸口,眼睛直直地看着床顶,“若没有柳钦的怂恿支持,没有孤那几位好王弟的撺掇,或许煦儿还不会——也不至于让闽国痛失太子……”
“王上,现下大统领在外面拦着他们,说王上龙体违和,这几日需要静养,让他们回去。可朝臣们不依不饶非要进来,有几个张狂的,还要死谏。”慕容靖从外面进来,一脸狼狈。显然,应付这些朝臣并不是他的强项。
“他们要的是孤的保证,”闽王微微看了一眼一旁细细吹着汤药的甄姬,“你不该回来的。他们一直视你为祸水,孤也曾对他们许诺,不会立子华为储。可如今太子没了,孤只剩子华一个皇子——”
甄姬吹汤药的动作骤然顿住,一双美目定定看着那碗升腾着热气的汤药,像是在思索着什么高深的难题,闽王不说话,她也不说,一时间殿上只余褚令的石杵捣药时的铛铛声。那石杵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了褚令,被他捣得如同泄恨一般,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沉。
“阿靖,”甄姬终于结束了思索,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去让大统领跟他们说,明日王上的旨意就会到朝堂上,让他们先散了吧。”
“是。”
慕容靖刚出去,甄姬就放下了手上的汤药,一步步走到殿中,双手触额伏地,一字一句地沉声道:“臣妾,大罪。”
褚令的捣药声突然停了,他凝视着跪地俯首的甄姬,又将目光缓缓移向龙榻上的闽王。突然,他也走了过去,跪在甄姬身旁,道:“褚令,大罪。”
闽王虚弱地抓着床沿想坐起身子,然而腕上虚浮无力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他只得竭力侧了侧身子,不解地看着殿下跪着的这两人,“你们……这是做什么?”
此时慕容靖刚好进来,见此情形正要退出去,甄姬听得他的脚步声却厉声道:“慕容靖,过来跪下!”
“……是。”
“跪到王上跟前去!”
“是!”
慕容靖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正要开口请闽王示下,甄姬的声音却沉沉传来:“王上,请恕臣妾欺瞒之大罪,慕容靖乃是您亲生骨肉,慕容皇室血脉!”
犹如五雷轰顶。
慕容靖像是全身血流静止,一时间动弹不得,仿佛连心跳都停止下来,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闽王——而闽王也正以同样的目光也注视着他。
小时候的慕容靖是不会说话的,但他会伤人,跑起来像狼一样快,总是整夜不睡觉,睁大眼睛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警觉地看着周围。当甄姬从迟山岛上抓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一副模样。
初到奥园,许多人都怕他,说他是狼养的孩子,说他夜里会狼嚎、会吃人,只有大他两岁的慕容子华不怕,尽管那时他也不过才六岁,却总是喜欢跟他玩。年轻的甄姬不喜和奥园中的人打交道,总将他和慕容子华圈在翡翠居里,坐在榕树下看他们跑啊、闹啊,若是慕容靖发起狠来要伤人,宫女太监们都怕得不行,只有甄姬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着他,拍着他的背,抚着他的发,哼着一些断断续续的音节,任由他在自己手臂上咬着,抓着,直到血染得她华贵的衣裙上星星点点,直到他在那些破碎的音节中慢慢安静下来。有许多次,慕容靖偷偷扒着门缝,看到年轻的闽王一面给甄姬的手臂上药,一面怒骂着,他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可每次不管闽王怎么生气,甄姬都会笑着摇头。慕容靖看的到,甄姬的眼中,有晶亮的光。
那光仿佛照进了慕容靖的内心,照亮了他原本一片混沌的世界。
调皮的慕容子华经常在夜里偷偷溜到他的床上,挤着他一起睡。一开始慕容靖很反感,总是恶狠狠地踹他,可慕容子华可怜巴巴地拽着他的被子死活不肯走。后来慕容靖终于知道,因为甄姬时常会陪着不肯睡觉的慕容靖,直到他肯乖乖躺进被子里,而她对小时候的慕容子华却极其严厉,极少有亲昵宠爱的时候,更加没有哄他入睡过,所以慕容子华觉得他的被子上有母亲的味道,便想来寻一寻。
后来有一次,他故意咬伤了慕容子华,他哇哇大哭,甄姬赶来惊慌地抱起自己的孩子,又拼命去拦着闽王拿木剑打慕容靖,四个人在翡翠居中乱作一团。那一刻,慕容靖对着慕容子华笑了,那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他大声说:“你母亲抱你了,你高不高兴?”
在那以后,甄姬改变了态度,她不再对慕容靖宽容,也丝毫没有改变对慕容子华的态度。两个人一起挨打、一起读、一起逃学、一起练功,一起长大。渐渐长大的慕容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也不想知道,他的名字是慕容靖,他最重要的人就是甄姬和慕容子华,她们的爱与恨他感同身受,他只想和他们在一起,一生一世,仅此而已。
回忆慢慢温暖了慕容靖停滞不动的血液,他缓缓回头,询问的目光投向甄姬时,他才发现,很多年不在人前示弱的珍妃娘娘,泪眼朦胧,目光中一片脆弱。
“到底怎么回事!”闽王竭尽全力喊了一声,随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慕容靖慌忙将他扶起了身子,慢慢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然而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滋生出来,令他不敢看闽王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