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的时间转眼而过,又到了一年丰庆祭。
在这段时间内,依然没有学生能拿起讲台上的葫芦,董二胖在连续尝试了一个月换了二十六种方法之后,彻底放弃,现在每天就是有气无力的跟着学府的教习们摇头晃脑,其他孩童也是差不多的状态。只有顾清源、苟以方、李璇与赵西枫四人,还未做过任何尝试。
丰庆这天,学府没有上课,周喆带着学府偏厅众学子来到镇外,说趁着冬日暖阳正好,要带着大家放纸鸢。
蟠龙镇地处边塞,腊月十分已经是极寒冷的时节了,对于教司私带自家孩子出门受罪,家长们颇有微词却也无计可施。
于是,十几个学生人人包裹的如同小粽子一般,跟在周喆身后来到镇南的小庙前,虽然天气寒冷,但众人孩童心性,能出来玩耍,总好过留在教室背,所以精神状态还算不错。
周喆一身单衣,只是在脖颈上斜挂着一条不知道用什么动物的皮毛做成的皮草,看上去名贵异常。
放纸鸢时,学生们关系要好的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拿出自家长辈连夜赶制的形态不一的纸鸢,赵西枫董二胖二人一路走一路拌嘴,李璇在一旁捂嘴偷笑,时不时帮着赵西枫拉拉偏架,赵西枫话语不多,但每次说话都直戳董二胖的痛脚,气的二胖直跳,顾清源犹豫再三,上前去和无人问津的苟以方说话,苟以方理也不理,径自走开。
不多时,一只只纸鸢升空而起。
学子们年纪都还不大,所以大多不曾做过此项游戏,这时眼见纸鸢们越飞越高,心中充满了小小的自豪。
学生们看向周喆,只见教司先生手中轮线的那头已直入云霄,远远看去,竟似用手中一根丝线,牵引着九天之上的云彩。众人不禁有些羡慕,先生就是先生,连纸鸢都玩的这么好。
周喆走到桃树边,对着庙内的老僧微笑顿首,将轮线绑在桃枝上,对众人微笑说道:“诸位同学入学两月有余,这算下来是我第一次给你们上课。”
董二胖在旁撇嘴小声说道:“你也知道。”这两个月,他对周喆留下的葫芦充满了怨念。
“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什么是修行?”周喆没有太多废话,直奔主题问道。
众学生见教司讲到修行一事都神情一肃,就连最没正形的赵西枫也坐直了身子。
蒋家兄弟家里作为蟠龙镇这些年数得上的大户家族,这些年一直在家中奉养着几位清贵的客卿,二人的叔叔蒋维知三年前在京都拜入皇级宗门下,所以对修行一事并不陌生,只见哥哥蒋初起身说道:“舒伯伯曾经说过,修行就是驭天地灵气为己用,就像指挥家里那些贱仆,为你做事的人多了,力量自然就大了。”说完得意的环视四周,缓缓坐下。
众人嫌他炫耀家世,都不搭话,周喆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话糙理不糙,差不多是这么个道理,只是格局小了些,初我且问你,是你厉害,还是天地灵气厉害一些?”
蒋初撇嘴答道:“自然是天地灵气,不然我还修什么行。”
周哲继续问道:“那既然它厉害些,你又如何强迫它由你驾驭呢?”
“论力气,我可比这小子大多了,他连我都使唤不动,还想驾驭天地元气?”董二胖大声嘲笑道,多数孩童都跟着大笑出声,少数几人则聚到了董氏兄弟周围,向四周怒目而视。
蟠龙学府对于孩童入学并不区分家世,只要勤奋好学,天资聪颖,无论是高官巨富或者普通百姓,都来者不拒。所以在周喆的学府偏堂中,既有蒋家兄弟这样富贵之家的公子,也有赵西枫和李璇这样普通人家的学生,还有董二胖这样有军方背景的子弟。因为家世背景不同,几方人互相之间并不亲近,自然而然的抱成一个个小团体,在有机会打压另一波学生的时候,从不手软。
除了顾清源,每一波人都对这个小小年纪已有君子风范的小天才,充满了好感与隐隐的敬畏。
此时蒋初脸色涨的通红,讷讷说不出话来,两拨小孩或大笑嘲讽,或怒目圆睁,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忽听角落里赵西枫冷冷说道:“都安静点!听周老师讲!”
西枫教主一言既出,霎那间全场鸦雀无声。
周喆微微一叹,继续说道:“很多年前,我师傅对我说过,天地有正气,杂然复流形。意思是说,这天地间的灵气存在于世间万物之中,滋养一方水土,孕育各种生灵,我们修行者在修行前,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对天地灵气抱有敬畏之心。”
蒋初羞愧的低下头,周喆对他温和一笑,接着说道:“其实修行者就如同这纸鸢一般。”
说着话他伸手指向遥不可见的云中,众学生随他手指的方向仰头向天空看去,“纸鸢能飞多高,一是取决于纸鸢本身的强度,结不结实,有的纸鸢架子搭的不牢靠,天生残缺,大风一吹就散了,同样,强韧的身体,丰沛的精血,是一个人能在修行道路上走多远的先决条件。”
董二胖兴奋的问道:“周先生,爹娘和镇北军的叔叔伯伯们,都说俺身体结实的紧呢,您看我算不算是修行的天才。”
众人一阵哄笑,周喆却认真答到:“董将军自幼教你军中拳脚,你底子自然是不差的,再加上十一年星潮的影响,在坐每一位同学在这一项上,都可以算是咱们大周朝难得一见的小天才。”说到此处,周喆将目光移向被皇极宗郑焰极在初试时,曾铁口直断天生精血枯竭不宜修行的那个孩子,眼见赵西枫正襟危坐,听得十分认真,心中微有不忍。
学生们听闻周喆此番言语,兴奋之色溢于言表,然周喆接下去的话,却让众人微微有些担心,只见他一边把原本绑在桃枝上的风筝解下拿在手中,一圈圈向回收线,一边缓缓说道:“当然,只有结实的身体是不够的,如同初所说,能够与天地元气间产生共鸣,产生多大共鸣,对于每个修行者都极其重要,而这天地共鸣的关键,就是你们每个人的意志与精神,只有拥有绝对强大的心志,才能平衡稳定的走在修行路上,就如同这纸鸢的牵线一样,毕竟无论你飞的再高,终究也还是要落地的。”
学生们似懂非懂的纷纷点头,对于十来岁的孩子来讲,这些修行界最浅显的道理,还是有些难懂,只是觉得随着周喆缓缓收回纸鸢,天与地的距离仿佛比之刚才,要靠的近了不少,甚至产生了些许挤迫感。
顾清源默默感受着四周,从周喆开始放飞纸鸢时,似乎空气中出现了些微妙的变化,半晌之后开口问道:“敢问先生,除了体魄精血、意志精神,修行的第三要素又是什么?”
“第三就是修行的环境了,”周喆自然发觉到顾清源率先体会到天地元气的流动异常,腾出一只手来,赞许的摸了摸顾清源的脑袋,继续说道:“纸鸢无风而不飞,风骤则崩坏,修行也同样如此,世间灵气流转不定,亦如风去云来,除非身怀安定灵气沟通天地的重宝,不然寻得一处灵气充裕而平和之地,是每一个修行者在入道前必要的准备,就如同此时,此地,此刻。”
不知不觉间,周喆收回了最后一段牵绳,将一只硕大的纸鸢摆在手边,抬手示意众学生环顾四周。
李璇本就对教司的讲课懵懵懂懂,入神尚浅,此刻得周喆示意第一个反应过来,抬头四顾,然后“啊”的一声捂住嘴巴,不敢相信眼前此景!
原来在周喆回收纸鸢之时,竟将纸鸢飞入的那片遮天白云一同带到了人间!学生们被李璇从思索中进行,陆续茫然抬头,然后骇然起身,四周雾色缥缈,如同仙境,云间的雨露、彩虹,甚至连误入其中的飞鸟、霞光,都被周喆以一根丝线牵引,从九天之上拖入蟠龙镇上!
面对如此近乎神迹的道法,赵西枫等人心神震撼,久久无言。
周喆温声说道:“这就是修道者与天地沟通的成果了,十一年前,你们受天赐洗礼,精血充沛异于常人,这三个月来我用一边用山海葫为引锤打你们心智,一边让钱夫子为你们授课蒙学,双管齐下,锻炼意志,同时山海葫还有吸引元灵、静气凝神的的功效,如今,你们体魄,精神,环境,三者俱全,而这片云彩,便是在给你们目标和动力,接下来的修行,我的作用也就只是个按部就班的教匠罢了,能有什么样的成就,就看各位的努力与造化了。”
众人呆呆的看着教司先生,依旧有一大半人对今日周喆所说一知半解,不能理会,只觉得白云下凡这件事实在过于骇人听闻,各自下定决心将来一定好好读,学到先生的本事,而那些听懂周喆话语的孩童,则若有所思的盘腿坐在原地,将平日在山海葫旁所感与今日听闻一一印证,寻求入道,赵西枫如是,顾清源如是,蒋家兄弟与董二胖同样如是,周喆静立在旁为学生们护法,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一个时辰后,白云开始缓缓散逸,飞鸟重新回天空,雨露与霞光也失了依托,消失在众人视野之内。顾清源翻身而起,整理衣物确认未有丝毫失礼后,来到周喆面前,深深鞠躬,执弟子礼。
“如何?”周喆偏头微笑道。
“先生,学生想回府,试试能否在葫芦里讨一口水喝。”
“现在?”
“就是现在。”顾清源一脸从容,一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