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我自狂歌血自流(2 / 2)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声起初并不大,可是慢慢的,越来越多的战士加入了进来。衰弱得几乎站不稳脚步的战士们用最后的气力放声高歌,这些古老的词句似乎有着难以描述的魔力,在群山间久久回荡不息,粉碎着蒙古士兵的战斗意志。越来越高昂的歌声中,明军将士们相互搀扶着挺直腰板,在日月双龙旗下站成整齐的方队,他们眼里闪亮的光芒,在蒙古人心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鬼力赤焦躁不安地看着自己的手下,他们神情慌张手脚无措,在明军的战歌中委靡不前。方队的阵脚已经散乱,战旗也是东倒西歪。大汗交给自己的八万大军已经折损了好几千人,雁门关却依然坚如磐石不可动摇。如果到了今晚还不能拿下这处通往晋南的必经之地,大汗的下一步计划就无法进行,这次策划已久的入侵也将功败垂成。光是想到大汗震怒的样子,鬼力赤脸上就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掌旗官挥动手中的令旗,指示下一组士兵准备进攻。没有用的,鬼力赤悲哀地想,九次进攻,持续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取得的效果一次比一次差。士兵们已经丧失了斗志,在他们惊惧的眼中,那些明军简直是来自地狱的魔鬼。要让他们攻下这座金汤要塞,这种可笑的想法甚至连鬼力赤自己也难以相信。

“你在浪费时间,将军。”一个阴冷的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八个万人队,居然攻不下一座小小的雁门关,大蒙古帝国的军威何存?”

鬼力赤堪堪打了个寒颤,每次和黑狐教使者在一切时他都会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雁门关是明人在山西的防御重点,我们不可能轻易突破……只要敌人援军不到,今天日落以前,我一定可以拿下雁门关。”

“真的吗,鬼力赤将军?”那使者轻蔑地问道:“西路大军已经顺利拿下了宁武关,可你的进度却不是那么令人满意啊?”

鬼力赤被使者的冷嘲热讽激得恼怒起来,“这里是两军交锋的战场,不是你们这些阴谋家该出现的地方。”

“你这话只能进一步表明你的愚蠢,将军。”使者冷冷哼了一声,“大蒙古帝国当年就是亡在了你这样的莽夫蠢汉手里。南人最值得我们学习的就是谋略之道,可怜你们却把它当成卑劣的骗术伎俩。你在雁门关付出了数千蒙古勇士的性命却不能动其分毫,我们不费一兵一卒便控制了整个陕西!这样看来,到底是谁不该出现呢?”

鬼力赤被这番话噎得答不上来,干脆别过头不发一言。使者却不肯放过他:“珍惜一下战士们的生命吧,将军。停止这次进攻,你这愚蠢的举动只是让他们白白送死。”

“停止进攻?你疯了吗?离日落还有一个半时辰,拿不下雁门关我们就完了!”

“我是说把你的人撤下来!”使者不耐烦地回答:“让我的人上。”

“你的人?他们能干什么?”鬼力赤不解地问,黑狐教使者带来的那百余名武士他不是没见过,可那些全身上下裹着黑袍面无表情的家伙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他就实在想不出了。

“愚蠢!”使者第三次吐出这个词。“要不是因为我们黑狐教,你们怎么能够突破丰镇长城?没有我们的帮助,你们怎么能攻下大同?偏关守将怎么会那么容易投降?你就好好等着看吧,看看我们是怎么表演的。”

陈晋靠在墙头雉垛上,远远望着蒙古军营中的动静。敌人停止进攻已经整整半个时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异动让他感到一阵忧虑。明军士兵们最初的亢奋和狂热随着时间的推移正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不可抗拒的劳累与疲倦。环顾四周,不少士兵刚一靠着墙坐下来便沉沉入睡,战事最激烈时也不曾脱手的武器滑落在地上。陈晋叹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也是浑身酸痛眼皮沉重,于是便顺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脚边散落着几柄损坏的抬杆,他伸过手捡了起来,脸上露出痛惜的神情。这些所谓的新锐武器一发放下来就被监军们当作宝贝细细收藏,连平时原本少见的训练也舍不得拿出来一试。可是真正到了战场上的时候,不少抬杆口径与配发铅弹大小不合,即使勉强能够射击几发也往往炸膛损毁,不但不能有效杀伤敌人,反而伤了好几个自己人。城楼上架设的神威大炮情况也好不了多少,炮手们早已拿起刀剑自动加入了肉搏的行列。一想到这些昂贵的武器派不上什么用场,陈晋便忍不住要摇头叹息,西北军费本来就不算充裕,这些银两要是能够用到更重要的地方该有多好啊。

陈晋撑着矛杆缓缓站起身。决不能阖上眼,他不住地对自己说,只要蒙古人还没退兵,雁门关就谈不上什么安全。脚步僵硬而沉重,他蹒跚着绕城巡行,尽自己的最大努力鼓舞着精疲力尽的士兵们。走到城楼西角时,不远处一个黑色的物事突然跳入眼中,他慢步走了过去想要看个究竟。

一柄铁锚!三股锚齿紧紧钩在女墙上,锚尾上系着的长索直垂下两丈余高的关城。陈晋心头暗惊,顺着城墙找了过去,很快又发现了另外两柄相同式样的铁锚。这段城墙斜倚着陡峭山崖,平时根本没有人会去注意,可现在却不同了,毫无疑问,蒙古人的精锐突击队已经潜入关城内,正在暗中等候时机突下杀手。想到这里陈晋不由感到头皮阵阵发麻,他几步冲到城楼前,大声呼喊士兵们起身备战。

几乎就在同时,近百名黑衣人犹如从地下钻出来的一般,向休息中的明军发起迅猛攻击。这些黑狐教的精锐刺客久经训练冷酷嗜血,对近身格斗和暗杀极为擅长。面对如此生力军,明军士兵们无论在战斗技能和体力上都落于绝对下风,唯一可以倚仗的就只有同仇敌忾的气势与决心了。面对这场不折不扣的屠杀,他们勇敢地战斗,以坚强的意志来对抗敌人雪亮的刀锋,在几百人的口中回响着同一个声音: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不断有人倒在屠刀之下,忠魂的碧血深深浸透着这块古老的土地。明军的数量在急剧减少,战士们却始终没有放弃抵抗。意识已经模糊,决心却不曾动摇,手中的武器一刻也不停息,只要血红的双眼看到敌人便扑上前去拼个死活。

战斗已经渐入尾声,黑狐教武士们在尸体中穿行,给尚未断气还在哼着战歌的士兵仔细补上一刀。令人惊异的是,明军的歌声虽然已经微弱到几不可闻,却始终若有若无地回荡在关城上不曾中断。一名武士弯下腰,把弯刀架上明军伤兵的脖子。“你们的指挥官在哪里?”

那士兵挣扎着扬起满是血污的脸,明亮的眼睛逼视着对方,毫不畏惧地呸了一声:“你们这些鞑子强盗!帝国会为我们报仇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武士面无表情站起身,在尸身的衣甲上擦了擦染血的刀锋。“继续找。”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循着歌声,黑狐教武士们慢慢走入城楼四下搜索。很快,他们在仓房门前停下脚步,那永不停息的歌声正是从里面传来的。

推开厚厚的大门,武士们看到一个黑影拄着根长矛靠坐在一堆木桶上,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衣着打扮,不过那该死的战歌却实实在在是从他口中吟出的。

“你是谁!”有人喝问道。

陈晋没有回答,他专注地唱着,用自己的全部生命来唱着,对蒙古人手中的强弩和弯刀视若不见。等慢慢围上来的黑狐教武士们习惯了黑暗,终于看清他手中的矛头上闪烁的那一丝绯红的微光时,他们的脸色立刻变白了。

那是一截烧的火绳。

陈晋满意地笑了,在他的身后,是几十桶满装的火。再往后,整齐地堆放着雁门关要塞储存的全部物资。这些东西宁可付之一炬也绝不能落到蒙古人手里!他早在地上洒满了火,只要火绳一落地……是时候了,他平静对自己说。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脚下坚实的大地突然震动起来,爆炸声惊天动地,惊得蒙古军中人喊马嘶乱成一团。被掀落马背的鬼力赤狼狈地爬起身,带着深深的恐惧向前方雁门关望去。在那高大的城楼背后,一股巨大的黑色烟柱慢慢升起,在如血残阳的掩映下凝成一个难以捉摸的形状。一面被火燎去大半的日月双龙旗从城头飘落,随风坠入尘埃之中。在他的耳边,明军将士高昂的歌声似乎依旧余音未绝,令他心头一阵久久的战栗。

在付出了七千四百具尸体的惨重代价后,蒙古大军终于进入了已成为一座空城的雁门关。而就在同一天,二十五万明军离开了北京,以急行军的速度通过居庸关向宣府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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