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了吧,燕涂心中暗道。
耳边的甲士怒吼和战马的嘶鸣声仿佛在一点点远去,只听得见自己胸膛如擂鼓的心跳声和阵阵粗喘,天地好像在这一刻静了下来。眼前像是被血红浸染,敌将正策马奔来,手里握着的应该是一把长矛。燕涂半跪在地,靠着插在地面的长刀才勉强不倒。
敌将已至三丈约许,燕涂看得清他脸上泛起的张狂笑意和他胯下枣红大马呼出的白色水汽,却听不清他的笑声。红马已至,张狂大笑的敌将向燕涂递出一枪,长枪毫无意外地刺穿披甲,直穿胸膛,并将燕涂的身体带着抛起。燕涂在空中已吐出一大口红血,如絮草般抛落在地,声音一下子又回来了,马声,笑声,嘶吼声,嗡嗡在耳......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燕涂长吸一气,似要再品一口这人间气。可惜了啊......
气力在慢慢消逝,眼前也越来越暗。恍惚间,又见到了那素衣青丝,敛袖含笑的娇涩玉面,婉娘啊。
嗡~
惨烈的战场突然静止下来,有战马空中半悬,有甲士作举刀前扑状,有尘土飞扬......
“嘘,还好及时赶到。”场中忽然出现了一名女孩,说完还拍了拍胸口。女孩容貌秀丽,身形清瘦,年纪看着却不太大,尚有几分稚气。出彩的是一双明眸大眼,看起来就让人多上几分欢喜。女孩着红裳,与这灰暗惨烈的战场格格不入。
“有我在,自然是来得及的。”说话的是女孩身旁出现的青年男子,一身青衣皂袍,容貌看起来却是比女孩还要出彩。身量比女孩高了一头许,满头黑发一半披散,一半细绳系在脑后,面目柔和。
“行了行了,干活干活,今天要吃红烧肉味的。”女孩却是喜滋滋地朝燕涂跑去,青年男子摇摇头,只好跟上。
“大叔,起来了,起来了。”女孩蹲下晃了晃燕涂胳膊。
燕涂被晃醒,半坐而起,一脸茫然。“姑娘,你是?”
“我啊,”女孩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叫卿酒儿,大叔叫我酒儿就好了。大叔,你看你也快上路了,要不我们做笔交易吧。”卿酒儿满脸希冀的看着燕涂,咽了咽口水。
“酒儿?我上什么路?我和你有什么交易可做?”
“黄泉路啊,”卿酒儿自然而然的道,“至于交易,你把你的情给我,我帮你办一件小事,当然了,不可碍人生死。”
“黄泉路?!什么情?”燕涂这才注意到周围景象,向后望去,看到另一个自己正躺在血泊中,胸口一个空洞枪眼。“我死了吗?”燕涂低语,伸手触碰另一个自己,却是穿胸而过。
“死了死了,也就一会儿,还热乎着呢。”卿酒儿嚷嚷道,青年男子这时候也来到了两人身旁。
“那你们是?”
“嗯嗯,没错,我们俩就是来送你上路的,大概和你们小说话本里面的黑白无常差不多吧。”卿酒儿接过话头,又道:“不说这些了,大叔,我们还是说说交易吧。你看看你马上就要上路了,到了奈何桥肯定是要喝孟姐姐做的汤的,到时候也就什么都记不得了。不如现在将你记忆里的情给我,我帮你实现一个小愿望,多好啊。”
“你说的是孟婆汤吗?”
“是了是了,对了,你有什么愿望吗?”
“有倒是有,那我怎么把情给你?”
“这么说大叔你答应了,”卿酒儿大喜,“这个简单,你先说说什么愿望吧。”
“你帮我给婉娘带句话,就说叫她别等我了。”
“这么简单啊,婉娘吗?行。”卿酒儿起身,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一把银白剪刀,又从怀里掏出一只青花瓷碗,置在地上。
卿酒儿右手持剪,左手朝燕涂脑上虚捻,却捻出来一丝红线。卿酒儿持剪一铰,“咔嚓”,红绳应声而断......
“燕涂,上路吧。”青年男子对燕涂说着,转身环臂一挥,一黑洞凭空出现,其间红黄交错,阴森可怖,一条羊肠小道却是蜿蜒绵亘至远处,不知至何方。
燕涂手里拿着一纸包卿酒儿给的调味粉,说是什么孟姐姐做的汤苦涩味辛,还没加盐,加了一包调味粉后指定鲜美,算是买卖赠送。燕涂朝身后望了望,叹了口气,朝黑洞中行去。
“燕大叔一路好走啊。”卿酒儿抱着青花瓷碗,笑容满面。碗中一团氤氲,有质无形。
待燕涂入了洞中,青年男子再次挥手,黑洞也消失不见。
“此间事了,我们也走吧。”
“好,听你的,桃哥儿。”
青年男子牵着女孩的手,两人边走边聊,在这静止战场中颇显诡异。
“回去以后我们就搬家吧,也正好去寻那婉娘。”
“又要搬啊,好累的,”卿酒儿撇了撇嘴,“上次搬家是什么时候来着?”
“这也是没法的事,今天不是正好有好吃的吗?吃完了明天就搬。”
说到吃的,卿酒儿就又开心起来,“那我还要喝一壶桃花酿。”
“好好好,”青年男子语气轻柔,“这次让你喝个够。”
两人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战场却是又有厮杀声传出。
......
生死断,姻缘了。姻缘天定,月老红绳系,今生缘起。身死缘当灭,拘魂断红绳,却是冥府行走之职。
卿酒儿和青年男子桃夭应该也算得上是冥府行走,桃夭拘魂送往冥府,卿酒儿剪红绳断缘。说是“应该”,是因为卿酒儿和桃夭比较特殊。两人并非鬼魅,这在冥府行走间虽是少类,却也不是没有,更重要的是两人拘魂任务不是判官阎王指派。什么时候桃夭说要去拘魂了,两人也就有了任务,至于卿酒儿的买卖交易,在其他冥府行走间更是听也没听说过。唯一不好的可能是要搬家的事,毕竟在这人世间,十多年容貌不易毕竟难免让人觉得怪异,为此也要多避人世。
“可惜了啊。”卿酒儿叹道,自顾自倒了一杯桃花酿,酒是桃夭酿的,也是两人日常吃食的金钱来源。桃夭正在摆案桌,案上只有两盘菜,一盘红烧肉,另外一盘,也是红烧肉,不过卿酒儿的红烧肉是加了料的。
“什么可惜了?”
“我是说镇里的豆腐西施可惜了啊,我可知道她是喜欢你的,每次买豆腐都多送一块两块的。多好的姻缘啊,现在却要搬家了,难道你瞧不出来?”
“吃你的吧,还不是你要吃豆腐。再说每次我都多放了几在她铺子里,也没占便宜。”
“那不是好吃嘛,你别说,豆娘这豆腐还真的是味美价廉啊,也就比这加了料的菜次了一点。”卿酒儿夹起一块加了料的红烧肉,“上次吃这种东西是多久来着,半年多以前?”卿酒儿舔了舔唇,忍不住放入口中大嚼起来。
酒足饭饱,卿酒儿却是已经靠着案桌打起了盹。桃夭将她抱到床上,盖了被,也就回了自己屋。
卿酒儿是吃情的,或者说是吃关于爱情的记忆,所以才做了这冥府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