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痛苦中煎熬着,时间慢慢过去,听说纪委查过了东永县建设局,又在其它单位查,一时半晌结束不了。程迎夏打来电话,告诉他,现在课程已经教完,还一个月升学考试,升学应该没有问题。他想到陆迎夏如果今年升学,这一走,父母在老家年龄又大,无人照料,此事已经成为问题显示出来了。而且,程迎夏考上大学,所涉及的费用也高得多,以后不可能靠父母那点抚恤金。他自己身上还有,先预备一万五千元给他,基本可以够以后的一年费用。他但愿自己即使被处理,问题应该不大,最坏打算,哪怕丢掉工作,或处一年把刑,出来后自己也能再帮他,这一年里,他还可以在学校勤工俭学,只能规划到这里了。
市里下达件,从今年开始,全市所有机关单位都要对口联系一个经济欠发达村,帮助发展经济,革除机关单位的官僚作风,密切与人民群众的联系。件要求每个局党员干部必需下乡深入基层一线,每人每年至少一次,主要干部两次,并且要有记录,纳入个人年度考核。这对陆运红没啥,因为老家就是农村的,刚好市建设局抽签抽到东永县,具体到哪个村,县里提供了几十外经济落后的村的名单,由各市级机关单位选择后,留给县里各机关;局长有事,就指派陆运红负责此事,陆运红看到东永县送来的名单,有老家白雁村在列,又想到母亲几次打过电话来,都没时间回去,于是就勾选白雁村,顺便回家。他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准备先提前单独回家一次,安排一下,也把程迎夏大学所需的费用先给他带回去。
建设局里的人基本没下过农村,没有具体接触过农村生活,局里抽出十万资金,用于帮助村里发展经济,由陆运红具体负责着安排,陆运红虽然挂记着钟强的事,可无处打听消息。他让办公室和东永县里接洽一下,自己和财务上王科长一块先回了白雁村一趟,提前安排。
他和王科长、司机一路,先到五河镇,由县到镇这条曾经孩提时代就修建的路,几十年了,还是碎石路面,如果上次招标不出差池,孔向军已经在做,拓宽硬化应该全铺开。路中间两道显眼的车痕,高低不平,雨后坑坑洼洼,深坑两侧不时就看见车辆打滑留下的轮胎印迹,开车坐车犹如坐过山车。陆运红倒习惯的,两个城里人用高度的政治觉悟互相鼓励说,说这是来扶助农村,不是来享受,然后一路开到镇里。
原来的记兼镇长马叙明早已退休,副镇长王国瑞后来升为镇长,现在经升为镇党委记。也是曾经的熟人,两人互相问候了一阵,陆运红把对口联系白雁村的事情给对方说了,对方已经得到县里的件通知。三人从镇里出来,再直接回村里接洽。
他们先到村长家坐坐,现在正值收稻谷的时节,农村到处都是打谷子的声音,白雁村现的村支兼主任是王洪堂,陆运红小学时的同学王洪亮的堂弟。王洪亮原来中学的时候,考上了县高中,可在高中毕业后又补习一次,还是没考上大学,就回家的。他父亲原来就是大队支,父亲去世后,他又是有化的,被镇里安排接了他父亲的班,但他不愿意当,才安排他堂弟王洪堂继任支村长。在村里,他和堂弟家是比较富裕的,王洪亮大哥大嫂在云津市里搞衣服批发,已经在市里买房定居,王洪亮虽然在乡下,可是是副业发展得最好的农民之一,每年只蚕桑收入就上两三万元。他还有一口鱼塘,每年养鱼收入也可达上万元。王洪堂养羊,每年收入也有两三万,是将工作和产业协调得最好的专业户之一。村长介绍,村里另外比较富的人是韩兴贵,在云津城里办着民俗研究学会,生意也不错,又回到家里来种植药材,六七亩地的党参,每年收入三四万元,陆运红听着很惊讶。韩兴贵要回乡钟药材的事,他是听他说过的,没想到他真的成功了。可是自前年开始取消农业税以后,如今村里大约走了三分之二的年青人,他们终于挣脱土地的束缚,都进城务工,庄稼都基本是长辈们在种,这些情况,久不在乡下的陆运红也是第一次听说。
“照这个趋势下去,今年农业税可能就全部取消完,用不着等五年。”王洪堂说。
“全村有五六十来家,三提五统欠着十多年没缴清的,可能就不了了之。”村在旁边说,“我们也轻松得多。”
王洪亮让邻居摘来不少桂圆来吃,陆运红、王科长和王洪堂讨论局里准备给的十万,用于村上做什么好,修渠道呢,村里的渠道太长,十万不够的,只修某段,各队的意见肯定大。建公用蓄水塘呢,更不行,土地包产到户了,动私人的土地麻烦事多。讨论的最后结果是分几次买成肥料,由村里安排送给种粮户,这样省事,然后约定局里大队人马下乡来的时间就在后天。
讨论完毕后,陆运红要回老家去,村支挽留他们吃饭,他谢过,和司机三人一块到老家,母亲和父亲正在做饭,侄子程迎夏也在,他给几人抬凳子坐,又忙着倒茶。母亲见儿子突然和客人来,忙忙的去取腊肉来煮,责怪他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来。父亲和母亲已经近七十了,身体虽然都一直有点病,但总体还好,父亲的肺心病时有发作,都情况不重,吃药控制着,没大问题,他于是放心。程迎夏他告诉陆运红,他上周考试考了全班第二名,此时陆运红再次发现,学习最关键的因素还是靠个人自己,如同自己中学沦落到差班时努力的情形。他把带来的一万五千元给他,让他自己去先存好,上大学的时候用。自己之所以提前给他,是怕以后有事来不及回来,程迎夏很听话,收下了。
生产队里秦正高风湿病的原因没当队长后,原来秦小军的哥哥秦小勇被提来当队长,可他当了两年,也外出打工去不再当。此时的队长让大家选也没人愿当选,生产队里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大家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找到更多的钱才是,村里于是考虑让无法外出的年纪大的人来当,指定了原来副队长程永华的堂弟,六十来岁精力还不错的程永江,指派任命了也没人出来反对。陆选南边陪着儿子和儿子的同事吃饭,一边聊着儿子没回家这些时间来生产队里的事。
村里经济欠发达,其实只是村里有两个组偏僻落后,光棍比较多,在全县出了名,于是携带全村被评为了欠发达村,村里也乐得享受其落后之名。其它几个组条件好得多,甚至可谓富裕。比如陆运红所在的老家,于今为止,全组人家基本都修成了砖混结构平房,只有两三家实在懒或因病劳力弱的没有修。
秦正高和陆选南依然相处得陌生,两人的矛盾估计这辈子是无法化解的,钟强的的父亲和母亲,当初为钟强的事业蒸蒸日上而自豪,此时钟强被抓,他的父亲和母亲最初愁得吃不下饭。消息早在村里传开,不少仇富心理的人感到莫大的欣慰和扬眉吐气,钟向尧大概因气极,突然得偏瘫,如今在床上两个月了,好像越来越重。他却还在嘴巴硬,对到他家里看他的人说,三穷三富不到老,人总有大起大落的时候,钟强罪不至死,就有翻身的一天,在同生产队的人面前,尤其是曾经的那些冤家面前,他假装无所谓的态度的。程永华的二儿媳妇来闲坐,一个劲的报料她丈夫在江浙打工做装修,已经开办了个公司,有上百万的资产,丝毫不压于曾经的钟强,已经买小车,准备明年在镇上买房子,不在农村了。陆运红听出她是专门过来炫富的,忙恭贺几句,让“二嫂子”心里乐开了花。老表叔邓荣华夫妇前半年在儿子的安排下,到了趟北京旅游,专门去天安门毛主席纪念堂看了毛主席,回来后逢人就说,重复无数遍,被大家传播得都知道,让人羡慕,趁着人多热闹,他又来和韩叙芳陆选南聊起,半年来的激动与兴奋还没散去,老人家脸上一股荣耀和满足。陆运红又听人说,队上已有五六户人在市里打工,买上房。陆运红听着也感到不可思议。曾经念才是走出农村的唯一途径,如今已有无数条,城市和农村的关节被打通,大家离村进城在加速,怪不得城市规划在一次又一次的修编,并不完全是随市领导口味更换而更换的原因。
吃过饭,村支王洪亮又来陪他们继续走走看看,母亲和父亲也带着儿子看今年的庄稼。白雁五队原来的四组,是基本农田保护区,其中有一百亩还是全镇向县里申报的粮食高产示范片区之一。当年自己和小猪儿、三三、钟强几人经常玩的地方,尤其是当年两次“农业学大寨的”时候开垦出来的那片地,经过多年的沉积和私人改造,是全队粮食产量最高的土地。可是大家就已经对这些高产示范区没兴趣,队里绝大部分年青都出去了,前年农税开始减免,去年今年种的就更不多,只有老人们在零星的种。镇里把它搞为示范片后,反而成了包袱,因为每年总记者们要来采访,上面领导要来调研,其它乡镇要来学习;为了应对这些堂面上的事,镇里干部没办法,只好组织机关单位干部职工下来,出工出力帮他们全种上,可是农民们并不领情,甚至没人请吃顿饭,成了找虱子在头上爬的事。所幸乡镇干部们都是跑农村惯的,农活还大致都干得来,倒不会去计较那两顿伙食。今年的稻谷按理应该收割了,这里却好大一部分没收。陆运红问原因,还是是年青劳力都已外出,只有些老人们在家里慢慢互相换工收割,一时半晌无法忙不过来。万不得已,再过两天,镇里还得派干部职工们下乡来,帮着收割,大不了届时请记者来摄像,当成干部帮助秋收的典型来报道一下,别无所图了。镇里农办主任已建议到县里找关系,取消这个高产示范片,免得大家每年麻烦。财务科长听着建议,不如大后天局里面的人来,也在这片示范田里,帮大家收割一回稻谷,这样回去各人写总结也好写些。陆运红觉得他这个建议倒不错,让他回去给办公室联系一下,届时把摄像机也带来,给市电视台搞个报道去更好。于是再和王洪堂商量,让他准备好估计二三十人用的收割稻谷的工具,就这样定了。
母亲和几个老人跟在旁边,对陆运红说:“以前,我们分地到户的时候,为了三尺两尺的田边地角,左邻右舍争得头破血流,经常吵架啊。现在倒好,你看,他们年青人,这些地一块块的不想种,爱管不管的,可惜啊。”
“现在是什么政策啊,历朝历代的皇粮国税,说不交就不交了,庄稼让我们白种啊,这是什么意思啊?你们这么多人,在城里吃啥?”同来的程永华家的三伯母也说。
几个人回到局里,把情况汇报和安排,不少没下过乡的职工有着强烈的新鲜感,报名要参加第一批下乡的就有二十多人,于是第三天一大早, 局长郭永光亲自带队,坐了足足六个小车,这其中除开局长,还有陆运红和几位科长。二十多人的伙食,村支王洪堂也作好了安排,就在高产示范片对面的程永华家,让他忙安排附近几个邻居帮着做饭,又杀了几只土鸡,当然所有费用由村里报销。财务科长先转五万元支票给村上,由村上自己购买肥料;大家在村长王洪堂的安排下,来到预备收割的庄稼田里。这时,镇上知道了消息,也派了七八个干部和农技员来陪同,再加上农户本身,一时间田里凑足了四十来人的大场面,并且他们也通知了县上,县报社的记者也赶在来的路上。
当然建设局里的人,对下乡做这种农活都不行的,大都是想应付本年度考核过关而已,不过有农民们在旁边指点着,都就边学边干,还是很热闹,全队的老人们包括秦代清、秦正高也拄着拐杖来在旁边看,秦正高一边不由得感慨:“今天这个场景,自从生产队农业学大寨以来,就没出现过了啊。”
秦代清转过来,对在旁边的陆运红的母亲韩叙芳说:“三婶,你又带头唱支歌嘛。”
韩叙芳忙摆摆手:“唱不来喽,嗓子都已经长锈了的。”
忙整整一个上午,大家都很累的,示范片还是没打多少,不过已经够意思,记者们也拍摄完成了。局长郭永光还接受了记者的现场采访,说这次下乡来,让全局职工积极响应市委号召,深入农村,都接受了一次深刻的教育,党员干部们不忘本色,与群众打成一片,体现了局党委群众路线的一贯作风,云云。吃过午饭,村长无论如何也要把大家送走,送上车,说已经非常感谢大家,尤其是建设局帮助的买肥款,全村人民都会铭记在心,于是,局长带着大家一块浩浩荡荡的回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