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三少女
四归队(上)
天空疏朗,阳光可爱。
久违又明媚的初冬暖阳仿佛要将入冬以来堆积难散的霜雾烟霾尽数驱赶开来,无声地拥抱着匆匆行人的四肢百骸。
江陌把她那辆案件取证期间上土坡下泥坑裹了一身屎棕色的吉普开到了距离市局一条街之隔的车行,扒着车窗观望了一下难得晴空万里都呼啦啦跑来等位洗车的队伍,索性把钥匙交给面熟的小学徒,约定好提车时间,转头揣起口袋,松散轻快地往市局正门的方向晃悠。
然而刚刚走出几步,江陌就莫名其妙地被一辆早餐推车不由分说地拦截在路口。
站在摊位玻璃挡板后头推车的老妇踌躇了半晌才卯足劲儿大喊一声“那个警官站住”,没等江陌探身打量一下这位胆敢在市局跟前叫嚣拦路的“勇士老太太”究竟姓甚名谁有何贵干,一颗小葱头就屁股着火了似的从花坛后头冲了过来,张牙舞爪地试图把江陌拦腰抱住,俨然一只小小的拦路悍匪。
江陌当即下意识地伸手按住小葱头的脑瓜顶,捏住小脸蛋儿定睛一瞧,这才恍然记起来这对祖孙二人跟她究竟有什么交集渊源——也就个把月的光景,那天追着皮球冲出路口险些酿成大祸的小不点儿居然长了点个子,本来毛绒细软的短发被他奶奶剃成了豁牙子的圆寸。
江陌觑着这狗啃似的头毛没忍住噗嗤一乐,撒开手任由小葱头梗着脖子顶在她肚子上,紧紧地抱了片刻才松手。
“抱得这紧,鼻涕都蹭警察姐姐身上了,咦……羞不羞!”老太太停稳推车,习惯性地从车上抽了个木块垫在车轮前头,又在围裙上用力地搓了两下抹了抹手,从新焊的铁皮箱子里拎出个红色的塑料兜,“警官,这个——这个你拿走。”
“大马路上就贿赂我啊老太太?这我可不能收……”江陌先笑着推拒了一下,单手撑着小葱头的脑袋瓜,扭头扫了眼早餐摊崭新的台面和车把,“看样子最近生意还成?”
“先前这边儿早市不让外来的摆摊儿,我就只能带着豆苗猫在犄角旮旯,东西卖得不好。自打上回你来我这儿带了早点,后头好多警察同志上班儿来早市都找我的摊子,一看好多警察来照顾生意,市场里面就让我进去摆,出摊的生意这才做起来。正赶上豆苗爸爸妈妈工地的活儿忙完提早回来,就给我这小破车重新拾掇了一遍,多挣点儿钱,来年这臭小子能去个好点儿的学前班。”
豆苗奶奶嘿嘿笑了几声,喜笑颜开絮絮叨叨地念起来,扯开红口袋递给江陌看,“就是点儿老家地头挂的果子,自家吃的,个头都不大,也不好看,姑娘你别嫌弃,拿着去大伙尝尝,可甜呢!上回为了躲这小崽子,车都撞成那样,后来还顺带着照顾我这生意,我都不知道说点儿啥……这一兜子连十块钱都算不上,你拿着,拿着吃!”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江陌也不好辜负豆苗奶奶蹲点儿数日的艰难,驳了老太太的薄面,她顺手接了红口袋,又偷偷在兴奋跑开的豆苗帽子里塞了五十来块钱,目送祖孙二人慢悠悠地推车离开,转身提溜着一兜苹果踱到市局正门,离得老远正眺见一个小青年堵在传达室跟前,手里攥着个纸袋,着急忙慌地围着每天清早例行收取信件快递送到楼上的后勤宋叔转。
“宋叔早!”江陌先遥遥地跟老同志敬礼示意,随即有点儿意外地打量着小青年的背影,凑近了几步才诧异地认出人来,屈起指节轻轻敲在被小青年挂在后脖颈的头盔上面,“……李复北?”
李复北起初没留意身后的动静,满头大汗地执着于问询江警官在不在,他赶去上班比较着急,能不能劳驾把东西捎给江警官——直等他又被当成木鱼敲了几下,整理收发信件的宋叔看傻子一样地看向他身后的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李复北这才不耐烦地扭过头来,然后一脸见鬼似的从江陌跟前弹开:“江江江……江警官?”
“是是是……是我。怎么还磕巴上了?跟邵——桀似的。”江陌话说半路抿了下嘴唇,佯装无事发生地从塑料兜子里摸出几个小苹果,见者有份地分了个遍,又给岗哨的兄弟示意了一下,帮他藏在传达室的窗户旁边,回过身来问:“有什么冤情至于大老远地跑过来?你不是在便利店上班?刚说要给我捎东西?捎什么东西?诉状啊?”
“不是……”李复北见着江陌本人或多或少还是有点儿打怵,挠了半天后脑勺才说道:“是桀哥托我给你送点儿东西……东西我送到了,那什么,我便利店上班快迟到——”
李复北吭哧瘪肚了半晌,又蓄足了力气似的,把编排好的话一股脑儿地丢到江陌身上,没等江陌接住纸袋反问个一字半句,人已经一溜烟儿地跑到他停在路边的小电驴旁边,抬脚一跨刚蹿出几十米,就被江陌一嗓子“头盔带上!”喊得一哆嗦,急忙脚刹停稳扣紧脑袋瓜,稀里糊涂地回头颔首致意,然后彻底撒丫子钻进了还没完全结束的市区早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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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儿,认识?”宋叔码齐一摞邮件,唾了口唾沫开始按科室分类清点,抻长了脖子眺了眼小电驴消失的方向,慢条斯理地说道:“还是个小急性子,非让我直接把东西给你带进去,我就跟他讲说,私人物品转交得先在门卫登记,老赵上厕所去了稍等一会儿就行,他还挺着急。今儿没开车?”
“老耿说我那车再不洗就要叫拖车给我拖走……扔在前面路口排队洗车呢,就隔一条街,我就走过来了。这里面……感冒药和创可贴——”
江陌低头抖了抖这特别配送的纸袋,觑见创可贴的瞬间稍微扬了下眉毛,余光瞥了眼左手食指上被碎玻璃划破的伤口,略微思索之后,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跟宋叔打了个招呼就往主楼溜达,猛一瞧见耿秩捏着个“生死簿”在门厅外头踱步,又紧忙在他审度迟到惯犯的严肃注视下,提起步速闷头往楼里冲。
正是各科室人员陆续到岗作业的时间段,内勤后勤宣传的同事八成已经奔波在追讨件稿件的战斗第一线。
江陌例行到主楼电梯跟前晃悠一圈,看着一层一停、一停半天的电梯,又习以为常地调转方向溜进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小心翼翼地捧着被果柄枝叶划破口袋的一兜子小苹果,拱开了刑侦办公室楼层的防火门——她一手抓住手机一手捏着纸袋,两只胳膊还托着即将寿终正寝的红色塑料袋,半个身子别扭地卡在门缝当间,正犹豫着要不要喊白拿白吃的肖乐天过来伸手支援,液压杆滞力十足的防火门后头却突然探了个脑袋过来,鼻孔里还飘着抽了一口没吐尽的烟。
江陌没看清人脸,先被这颗冒烟儿的脑袋吓得一抖,拱出来的半拉身子猛地向后缩躲,胳膊和苹果却还挤在防火门的另一侧,七零八落滚向地面的前一秒又试图挽留抓握——却不料这一兜子向往自由的小苹果已经叽里咕噜地滚向走廊两侧,手指尖勾拽的纸袋也顺势撇开,摊散在江陌下意识伸出去搪一把的脚边,壮烈牺牲成几只被踩扁的药盒。
“漂亮……比天女散花撒得都远。”
江陌无语地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地把小苹果所剩无几的塑料口袋搁在门边,借力卸气似的想把防火门猛地甩开,却被门上拧得过紧的液压杆顶了个趔趄,只能骂骂咧咧地侧身钻出楼梯间,撸胳膊挽袖子地准备抓住那颗冒烟儿的脑袋充当苦力,先帮她把苹果悉数捡回来。
她转过身,掀起眼皮看向那个已经掐了烟头去窗台找烟灰缸的同事,逆着走廊尽头朦胧的光晕眯了下眼睛,又难以置信地忽闪着眨了两下,蓦地睁得溜圆。
“……你……我的妈诶……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