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六帮凶
六闲事(下)
傍晚时分的夕照铺洒在城郊医院疗养康复中心的走廊,柔和的光线几经折转,焦灼地在男孩的身上烧燎纠缠,像是绕了周身的火焰。
男孩二十啷当的身量看着瘦削得近乎嶙峋,单薄的衣服像是能看见脊椎的骨节。他像是不敢抬头,缩身抱住膝盖蜷在冰冷的墙角,攥紧了拳头抵在齿关,瞪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大理石地面上奔跑来去的影子,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整个身子难以自抑地抖动打颤。
“气道分泌物清一下!低血氧纠正——她现在血管不太行……”
“室性心律失常——麻痹性肠梗阻……她植物人有多久了?没有对光反应……一点儿意识都没有了是吗——”
“主任,室颤,心跳没了!”
“看我干嘛呢?!除颤仪啊!康复这活儿不会干吗?!拿过来啊!”
男孩眼神忽地一散,抖得牙齿都在打颤,他根本听不清楚病房里人命关天的千钧一发,粗重地捯了几口气才勉强挑起视线,却在觑见病床尾沿脚踝露在棉被外的一瞬就被雾气笼住了双眼。他实在腿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两脚发麻地瘫坐在地上,无声地茫然了片刻,然后左一把右一把地抹开糊在脸上的眼泪鼻涕,捂着耳廓使劲儿鼓了几下,总算听见了刺向鼓膜的监测警报。
“哔——”
他呆傻地抬起头,一时分不清耳朵里的响动究竟是生命消散的最后尖叫,还是发自他脑子里绵延悲戚的蜂鸣。
眼瞧着男孩守在病榻前日夜煎熬了许久的小护士缓步站在他身侧,一时踌躇的空当听见了走廊里沉稳掠过的脚步声,稍一回身张望颔首示意,然后撤步让开,抬眼觑着那道挺拔却稍有凌乱的身形大步跨定到男孩跟前,扶着金丝镜框略微俯下身去,摊开掌心盖住了他支翘的头发,为难地伸手捞在他右肩。
“起来吧,你姐等了你这么久,最后这一程,多陪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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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开了电竞比赛日险些发展成恶劣事件的故意找茬,江北体育场接连三日的锣鼓喧天,勉强算是无甚大事地落幕作结。
晃在场馆里外当了三天后勤跑腿兼任保洁的江陌和肖乐天被耿秩拽着盘了大半天的钱款明细,将将得空扒了口盒饭,又被顾形提溜着去大会议室见见世面,肚子里都快没劲儿吹拉弹唱敲敲打打,歪在办公椅里撅了一筷子已经坨成一块油饭砖的茄子盖饭,难以下咽地纠结了一会儿,江陌还是蹬开了霸占着她办公桌一角的肖乐天,翻出柜子里的两盒泡面,咬住筷子尖儿拖着办公椅的滑轮,一溜冲到了饮水机跟前。
肖乐天迟钝了半步,守着被江陌接走了大半开水就开始重新加热的饮水机,叼着塑料叉子慢条斯理地扯开调料,掀起眼皮瞟着办公室门外没什么人影动静的走廊,咂了咂嘴放低了声线:“怨不得后来提审赵晋景那两回高局也跟过去了,合着这哥们儿还跟郑运有往来……”
“折腾来折腾去,可能还是跟当初李齐铭身上那个涉黑的案子有关联,甭管是搞旅宣传还是搞城建……但凡是涉及到倒腾钱——”江陌等不及面饼泡开,先掫起泡面碗喝了两口热乎,余光觑了眼肖乐天撂在她桌子上的手机:“开会的时候就溜号,亏着老顾没回头看你——还跟韩律聊杨糖果呢?不是我说……人家小两口之间小打小闹的事儿,你这关心的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真不是我起的头,是韩律说,这几天我偶像孔雀开屏,他有苦无处诉,就非得揪着我,让我关心一下人民群众,帮他找辙解决家庭内部纠纷。”肖乐天端着泡面碗挪蹭回来,先揶揄地乜了江陌一眼,随即愁苦地垮下脸,“而且最主要的是……按着韩律的话说,他们俩闹矛盾那天,我还真就看见过杨糖果——就在我家小区外头的药店。”
江陌差点儿被泡面汤里的葱花呛得喷出来,咳了两嗓子,尴尬地眨了眨眼:“她不是学生吗?家住你家小区那儿?”
肖乐天端着面碗兜身一躲,拎起卷纸递到江陌手边,一言难尽的一声长叹。
“要是真住那儿就好了。”
江北体育场执勤第二天,小肖警官收工奉命回家吃饭,先前连着在队里啃了半个月重油重盐的盒饭,在家里的餐桌上一时嘴馋撑得半夜难眠,临近零点前后溜达到小区门外的二十四小时药店,琢磨着买一盒健胃消食片,却不料居然万般意外地在药店夜营窗口撞见了扣着帽子收紧风衣的杨糖果,手里捏着一盒避孕药,有点儿慌张地跟肖乐天撞了个满怀。
“我当时本来没想认,实在是那张脸看得太清楚,没办法,这才顾及着之前韩律介绍过杨糖果给我,就琢磨着当是偶遇,随口搭了句话茬儿,问她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学校——”肖乐天捧着泡面碗嘴馋地咽了口唾沫,“结果这姑娘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没搭对,也可能是看见我那套警服就肝儿颤,倒是一点儿没避讳,就说买药是为了配合赛训调整生理期,让我别跟韩律说这事儿,怕他担心。然后转身就走了,钻进一辆跑车里,蹽得那叫一个一溜烟。”
江陌这会儿已经掀开碗盖挑了一大口还硬芯的泡面往嘴里塞,重点有点儿跑偏:“你大半夜出门买药穿警服?”
“……那挂在外面就那一件。”肖乐天摆了摆手,把打开的岔扥回来,“当时吧,我还真就没多想,后来越琢磨越不对劲儿,再加上看见韩律为了跟杨糖果吵架几天没见的事儿在那儿无病呻吟……我怕是多管闲事,这话说不说的,都容易闹得不太愉快——”
江陌又眨巴眨巴眼睛,彻底恍然:“合着你还查那辆车了?”
“我这个手啊……也是欠。还记得咱俩在江北停车场里看见的那台车吗师姐?当时离得挺远,也是拉着杨糖果。”
肖乐天翻了翻面饼,没滋没味地嚼了两下,“我查了一下,那个车主吧,是一家飙车俱乐部的成员,但这伙找刺激的富二代跟梁明他们还不太一样,这个俱乐部呢,一般不在交警眼皮子底下晃悠,而是跑郊外,也不炸山,基本有活动的时候呢,就本地外地的生意伙儿凑到一块儿,打着飙车的名头,直奔一座依山而建,十分僻静的私人会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