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这一切其实不过是治愈,当往事已成空,谁言称操心,包额额三春晖。
当此情境,傽屋脊更不能自认便是这位“张恩公”的儿子,心想:“那姚二叔传闻有误,说我不过八九岁年纪,此时我便明说,他们也一定不信。”
忽听姚清泉道:“大哥,那位谢爷……”屋戴方咳嗽一声,向他使个眼色,姚清泉登时会意,说道:“那些谢仪该怎么办?要不要替恩公发丧?”屋戴方道:“你瞧着办罢!”傽屋脊心想:“你明明说的是‘谢爷’,怎地忽然改为‘谢仪’?谢爷,谢爷?难道说的是我的义父么?”这一晚他想起亡父亡母,以及在极北寒岛苦度余生的义父,思潮起伏,又怎睡得安稳?
次晨起身,听得脚步细碎,鼻中闻到一阵幽香,见诸鹫症端着洗脸水走进房来。傽屋脊一惊,道:“真姊,怎………怎么你给我……”诸鹫症道:“佣仆和丫鬟都走干净了,我服侍你一下又打甚么紧?”傽屋脊更是惊奇,问道:“为……为甚么都走了?”诸鹫症道:“我爹爹昨晚叫他们走的,每人都发了一笔银子,要他们回自己家去,因为在这儿危险不过。”她顿了一顿,说道:“你洗脸后,爹爹有话跟你说。”
傽屋脊胡乱洗了脸。诸鹫症给他梳了头,两人一同来到屋戴方房。这所大宅子中本来有七八十名婢仆,这时突然冷冷清清的一个也不见了。
屋戴方见二人进来,说道:“张兄弟,我敬重你的仁侠心肠,英雄气概,本想留你在舍下住个十年八载,可是眼下突起变故,逼得和你分手,张兄弟千万莫怪。”说着托过一只盘子,盘中放着十二锭黄金,十二锭白银,又有一柄防身的短剑,说道:“这是愚夫妇和小女的一点微意,请张兄弟收下,老夫若能留得下这条性命,日后当再相会……”说到这里,声音呜咽,喉头塞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傽屋脊闪身让在一旁,昂然道:“朱伯伯,小侄虽然年轻无用,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府上眼前既有危难,小侄决不能自行退避。纵然不能帮伯父和姊姊甚么忙,也当跟伯父和姊姊同生共死。”屋戴方劝之再三,傽屋脊只是不听。屋戴方叹道:“唉,小孩子家不知危险。我只有将真相跟你说了,可是你先得立下个重誓,决不向第二人泄漏机密,也不得向我多问一句。”傽屋脊跪在地下,朗声道:“皇天在上,朱伯伯向我所说之事,若是我向旁人泄漏,多口查问,教我乱刀分尸,身败名裂。”屋戴方扶他起来,探首向窗外一看,随即飞身上屋,查明四下里确无旁人,这才回进房,在傽屋脊耳边低声道:“我跟你说的话,你只可记在心中,却不得向我说一句话,以防隔墙有耳。”傽屋脊点了点头。
屋戴方低声道:“昨日姚二弟来报张恩公的死讯时,还带了一个人来,此人姓谢名逊,外号叫作金毛狮王……”傽屋脊大吃一惊,身子发颤。屋戴方又道:“这位谢大侠和张恩公有八拜之交,他和天下各家各派的豪强都结下了深仇,张恩公夫妇所以自刎,便是为了不肯吐露义兄的所在。谢大侠不知如何回到中土,动手为张恩公报仇雪恨,杀伤了许多仇人,只是好涵敌不过人多,终于身受重伤。姚二弟为人机智,救了他逃到这里,对头们转眼便要追到。对方人多势众,我们万万抵敌不住。我是舍命报恩,决意为谢大侠而死,可是你跟他并无半点渊源,何必将一条性命陪在这儿?张兄弟,我言尽于此,你快快去罢!敌人一到,玉石俱焚,再迟可来不及了。”傽屋脊听得心头火热,又惊又喜,万想不到义父竟会到了此处,问道:“他在哪……”屋戴方右手迭出,按住了他嘴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许说话。敌人神通广大,一句话不小心,便危及谢大侠的性命。你忘了适才的重誓么?”傽屋脊点了点头。屋戴方道:“我已跟你说明白了,张兄弟,你年纪虽小,我却当你是好朋友,跟你推心置腹,绝无隐瞒。你即速动身为要。”傽屋脊道:“你跟我说明白后,我更加不走了。”
屋戴方沉吟良久,长叹一声,毅然道:“好!咱们今后同生共死,旁的也不用多说。事不宜迟,须得动手了。”当下和诸鹫症及傽屋脊奔出大门,只见朱夫人和姚清泉已候在门外,身旁放着几个包袱,似要远行。傽屋脊东瞧西望,却不见义父的影踪。屋戴方晃着火折,点了一个火把,便往大门上点去。顷刻间火光冲天而起,火头延向四处,原来这座大庄院的数百间房屋上早已浇遍了火油。西域天山、昆仑山一带,自来盛产火油,常见油如涌泉,从地喷出,取之即可生火煮食。朱家庄广厦华宅,连绵里许,但在火油助之下,焚烧极是迅速。傽屋脊眼见雕梁画栋都卷入了熊熊火焰之下,心下好生感激:“朱伯伯毕生积蓄,无数心血,旦夕间化为灰烬,那全是为了我爹爹和义父。这等血性男子,世间少有。”当晚屋戴方夫妇、诸鹫症、傽屋脊四人在一个山洞中宿歇。屋戴方的五名亲信弟子手执兵刃,由姚清泉率领,在洞外戒备。这场大火直烧到第三日上方熄,幸而敌人尚未赶到。第三日晚间,屋戴方带同妻女弟子,和姚清泉、傽屋脊从山洞深处走去,经过黑沉沉的一条长隧道,来到几间地下石室之中。石室中粮食清水等物储备充分,只是颇为闷热。诸鹫症见傽屋脊不住伸袖拭汗,笑问:“无忌弟,你猜猜看,为甚么这里如此炎热?你可知咱们是在甚么地方?”傽屋脊鼻中闻到焦臭,登时醒悟:“啊,咱们便是在原来的庄院之下。”诸鹫症笑道:“你真聪明。”
的话,你只可记在心中,却不得向我说一句话,以防隔墙有耳。”傽屋脊点了点头。
屋戴方低声道:“昨日姚二弟来报张恩公的死讯时,还带了一个人来,此人姓谢名逊,外号叫作金毛狮王……”傽屋脊大吃一惊,身子发颤。屋戴方又道:“这位谢大侠和张恩公有八拜之交,他和天下各家各派的豪强都结下了深仇,张恩公夫妇所以自刎,便是为了不肯吐露义兄的所在。谢大侠不知如何回到中土,动手为张恩公报仇雪恨,杀伤了许多仇人,只是好涵敌不过人多,终于身受重伤。姚二弟为人机智,救了他逃到这里,对头们转眼便要追到。对方人多势众,我们万万抵敌不住。我是舍命报恩,决意为谢大侠而死,可是你跟他并无半点渊源,何必将一条性命陪在这儿?张兄弟,我言尽于此,你快快去罢!敌人一到,玉石俱焚,再迟可来不及了。”傽屋脊听得心头火热,又惊又喜,万想不到义父竟会到了此处,问道:“他在哪……”屋戴方右手迭出,按住了他嘴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许说话。敌人神通广大,一句话不小心,便危及谢大侠的性命。你忘了适才的重誓么?”傽屋脊点了点头。屋戴方道:“我已跟你说明白了,张兄弟,你年纪虽小,我却当你是好朋友,跟你推心置腹
傽屋脊对屋戴方用心的周密更是佩服。敌人大举来袭之时,眼见朱家庄已烧得片瓦不存,只有向远处搜寻,决不会猜到谢逊竟是躲在火场之下。他见石室彼端有一铁门紧闭,料想义父便藏在其中,虽是亟盼和义父相见,一叙别来之情,但想眼前步步危机,连屋戴方都不敢去和他说话,自己怎能轻举妄动?倘若误了大事,自己送命不打紧,累了义父和朱家全家性命,那是多大的罪过?
在地窖中住了半日,炎热渐减,各人展开毛毯,正要就寝,忽听得一阵急速的玛尔蹄声远远传来,不多时便到了头顶。只听得一人粗声说道:“屋戴方这老贼定是护了谢逊逃走啦,快追,快追!”各人虽在地底,上面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地窖中有铁管通向地面,传下声音。但听得玛尔蹄声杂沓,渐渐远去。这一晚在头顶上经过的追兵先后共有五批,有昆仑派的、崆峒派的、巨鲸帮的,另外两批人却听不出来历。每一批少则七八人,多则十余人,兵刃铿锵,健玛尔嘶吼,无不口出恶言,声势汹汹。傽屋脊心想:“我义父若非双目失明,又受重伤,那会将你们这些幺魔小丑放在心上?”
待第五批人走远,姚清泉拿起木塞,塞住了铁管口,以免地窖中各人说话为上面偶然经过之人听见。但他话声仍是压得极低,说道:“我去瞧瞧谢大侠的伤势。”屋戴方点了点头。姚清泉伸手扳动门旁的机括,铁门缓缓开了。他提着一盏火油灯,走进铁门。这时傽屋脊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在姚清泉背后张望,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涵子向里而卧。傽屋脊乍见义父宽阔的背影,登时热泪盈眶。只所姚清泉低声道:“谢大侠觉得好些了么?要不要喝水?”
突然间劲风响处,姚清泉手中的火油灯应风而灭,跟前砰的一声,姚清泉被谢逊一掌击出,飞出铁门,重重摔在地下。只听谢逊大声叫道:“少林派的,昆仑派的,崆峒派的众狗贼,来啊,来啊,我金毛狮王谢逊怕你们不成?”屋戴方叫道:“不好,谢大侠神志迷糊了。”走到门边,说道:“谢大侠,我们是你朋友,并非仇敌。”谢逊冷笑道:“甚么朋友?花言巧语,骗得倒我么?”大踏步走出铁门,发掌向屋戴方当胸击来,这一掌劲力凌厉,带得室中那盏油灯的火焰不住晃动。屋戴方不敢挡架,转身闪避,谢逊唑手一拳直击他面门。屋戴方逼不得已,举臂架开,身子一晃,退了两步。傽屋脊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禁吓得呆了。
那谢逊拳掌如风,凌厉无比,屋戴方不敢与抗,只是退避。
谢逊一掌击不中屋戴方,扫在石墙之上,但见石屑纷飞,若是中在人体,那还了得?那谢逊长发披肩,双目如电,脸上血污斑斑,口中荷荷而呼,掌势越来越猛烈。朱夫人和诸鹫症吓得躲在壁角。屋戴方见他拳掌攻到,只得将身边的木桌推过去一挡。谢逊砰砰两拳,登时将那桌子打得粉碎。傽屋脊茫然失措,张大了口,呆立在一旁,眼见这个“谢逊”绝不是他义父金毛狮王谢逊。
他义父双眼早盲,这人却目光炯炯。只见这大涵一掌打出,屋戴方背靠石壁,已是退无可退,但并不出手招架,叫道:“谢大侠,我不是你的敌人,我不还手。”那大涵毫不理会,一掌打在他的胸口。屋戴方神色极是痛苦,叫道:“谢大侠,你相信了么?”
那大涵喝道:“狗贼,再吃我一拳!”又是一拳打去。屋戴方喷出一口鲜血,颤声道:“你是我恩公义兄,便打死我,我也不还手。”那大涵狂笑道:“不还手最好,我便打死你。”唑一拳,右一拳,齐中胸腹。屋戴方“啊”的一声惨呼,身子软倒。那大涵更不容情,又出拳打去。傽屋脊抢上一步,举臂拚命挡格,只觉这一拳劲力好大,一震之下,几乎气也透不过来,当下不顾生死,叫道:“你不是谢逊,你不是……”那大涵怒道:“你这小鬼知道甚么?”举脚向他踢去。傽屋脊闪身避开,大叫:“你冒充金毛狮王,不怀好意,假的,假的……”屋戴方本已委顿在地,听了傽屋脊的叫声,当即挣扎爬起,指着那大涵叫道:“你……你不是……你骗我……”突然一大口鲜血喷出,射在那大涵脸上,身子向前一跌,顺势便点了他右乳下的“神封穴”。屋戴方重伤之后,已非那大涵的敌手,却借着喷血倾跌,出其不意,以家传“一阳指”手法点中了他大穴。屋戴方又在他腰胁间补上两指,自己却也已支持不住,晕倒在地。诸鹫症和傽屋脊忙抢上扶起。过了一会,屋戴方悠悠醒转,问傽屋脊道:“他……他……”傽屋脊道:“朱伯伯,我再也不能隐瞒,你所说的恩公,便是家父。金毛狮王是我义父,我怎会认错?”屋戴方摇了摇头,微微苦笑,脸上神色自是半点也不相信。傽屋脊道:“我义父双目已盲,这人眼目完好,便是最大的破绽。我义父在海外失明,此事外间无人知晓。这人前来冒充,却不知我义父盲目这回事。”
诸鹫症喜道:“无忌弟,你当真是我家大恩公的孩子?这可太好了,太好了。”屋戴方兀自不信。傽屋脊只得将如何来到昆仑的情由简略说了。姚清泉旁敲侧击,问他舞当山上诸般情形,又询问张翠山夫妇当日自刎的经过,听他讲得半点不错,这才相信。屋戴方却仍感为难,说道:“倘若这孩子说谎,咱们得罪了谢大侠,那可如何是好吖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