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西南山庄,顾临曲站在凉亭里,远眺玉瑶山峰。 山脊遮住月色,看不清他的脸。 一名黑衣暗卫单膝跪于他身后,毕恭毕敬道,“少主,山庄失火的当日,秋柔姑娘第一次出现在云州城,之后就住在平板坡的荒院里。” “没了?”顾临曲声音淡淡的。 “属下该死。”暗卫惶恐,“守城的侍卫都说没有见过秋柔姑娘进出城门,理应是云州人。可云州户籍册中,没有找到任何有关秋柔姑娘的记录,是属下无能。” “或许,她是奴籍。”顾临曲的声音始终不带情绪。 “属下这就去查!” “慢着。”顾临曲低下头,摩挲着手上扳指,“还要有一桩事,要你去办。” 翌日,顾临曲领着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来到秋柔家院子门口。 他始终惦记木屋里男人的声音,而秋柔藏着掖着不愿透露,暗卫也查不出他的来路。 顾临曲只好自己来,他如此兴师动众,就是为了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秋柔姑娘,你在家吗?” “你待在这里别乱动。”秋柔示意十一躲好,才出了厨,一路小跑。 “顾公子,你怎么来了,头上的包好多了。”秋柔指指对方的脑门,“还疼吗。” 顾临曲低头,主动抵住秋柔的手,“你戳戳看呢。” 指尖碰到了小包,秋柔赶忙收回手,背到身后,偷偷在衣服上搓了搓。 “昨天我听你说,家里的窗户坏了,我想你一个姑娘家,肯定做不来这种修修补补的粗活。所以我特意带了家里的木匠,还有一些好木材,让他们帮你把窗户修好,顺便看看还有那里不好的,一并换了罢。” 身后的匠人们把木材搬下马车,俨然已经准备好要进屋里去了。 “窗户在哪儿,带我去看看。”顾临曲自然地越过秋柔,往小院里走。 “不用麻烦。”秋柔挡在他前头,“我,我自己来。” “匠人来都来了,就让他们做罢。”顾临曲屈指,刮了秋柔一记脸颊。“再者说,天马上凉了,夜里吹着冷风会感冒的,我会心疼。” 秋柔打了一个寒颤,而顾临曲已经走进了院子,“你别有顾虑,匠人也不用进屋子,就在屋外也能把窗户修了,带我去看看是哪一扇。” 他绕着房子走起来,没看到破窗,“是面向后院的窗?”说着要绕到屋子背后去。 那破窗户正对着床铺,若是让他走过去,肯定就能看到床上的男人。 秋柔急得不知所措,只好一把拉住顾临曲的手臂,“不在,不在这边。”她说了个慌,结结巴巴的。 顾临曲低头看一眼她的手,笑了,“另一边?” 眼看他就要转到后院去,秋柔恨不得也拿桌腿把他打晕了。 就在她打算豁出去大喊大叫的时候,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 十一竟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着顾临曲僵硬的嚷嚷,“喂,你谁啊,都把我吵醒了!” 顾临曲脚步一顿,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折返回来。 “真是不好意思,原来屋里还有人在呢,这位是?” “啊。。”秋柔见十一表情窘迫,想来也是为了替自己遮掩,才不得已出来的。 可她不是在厨房嘛,怎么从屋里出来了,管不了这么多了,顾临曲还在等她答话。 秋柔脑中飞快思索着她与十一的关系。 “表妹!” “表弟!”十一与她同时道。 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之中互相责怪,然后又十分默契的,交换了称谓。 “是表弟。” “是表妹。” “呵呵。”顾临曲笑出了声,善解人意道,“是小妹罢,我妹妹小的时候也爱扮作男孩子,有时候还非要让我喊她弟弟。” “呵呵,是啊,这臭小子,哦不,这傻丫头也这样,就喜欢扮男孩。”只要不让顾临曲发现那个瞎子,现在让她编什么鬼话都行。 “秋柔姐,这人是谁啊,屋里摆着我的私物还没理好,你可不许让外人看!”十一说话时有些不自然。 秋柔当她是紧张,赶忙接口,“对对对,我表妹她,把一些女儿家的东西,摆的到处都是,现在修窗户,真的不太合适,等下回,下回我把屋子收拾干净了,再修。” “那倒是我唐突了。”顾临曲眼神示意匠人们退下,“的确来得仓促,那就先让他们回去,下回再来。我原是好意,没想到差点冒犯了。 <
> 今日南街上开了庙会,你有没有兴趣,我带你去逛逛,就当是赔罪了。” “庙会?就是那种好吃的好玩的,一股脑在街上排开,还能看杂耍猜灯谜?” 顾临曲宠溺地笑道,“差不多。” “好啊,我要去。”秋柔满口答应,只要他顾临曲不想着进屋坐坐,去哪里都行。 况且还是庙会。 秋柔只在画本上看过庙会,新鲜玩意儿很多,街摊子花样各色,热闹非凡。 她小的时候就特别想去一次庙会,哪怕被关着出不去,能弄些好玩的好吃的回来也成。 可惜,浣嬷嬷除了肯给她带些杂看看,其他都是一概不答应的。 “走走走,现在就去。”秋柔满眼期待。 她衣角被十一扯了扯,“带我一起罢秋柔姐。” “走!” 南街庙会,人头攒动,像是整个云州的人都来了,秋柔根本逛不过来。 杂耍的,捏糖人的,捞小鱼的,还有些别国的稀奇玩意儿,数不胜数,简直叫她看花了眼。 路经的首饰摊,她一个不落地逛了。 卖吃食的更不用说,非要全部尝过才算罢休。 “慢点吃,都成小花猫了。”顾临曲递出一块帕子。 秋柔举着糖葫芦,塞着水晶糕,根本腾不出手。 顾临曲翩然一笑,主动提她擦了嘴角。 秋柔想躲,可吃的玩的用的,都是顾临曲出的银子,她不好意思驳了他的面子,只好忍着不适让他擦了。 气氛有些微妙,秋柔故意找十一搭话,这才发现她垂着眼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似乎有心事。 “你怎么不吃,想什么呢?” 十一挂着脸,“肚子疼。” “那我们找个地方歇歇罢。”秋柔不疑有他,“我正好也走累了。” 顾临曲看一眼沿街店铺,而后道,“今天人多,我看这几家茶楼都满座了。不如再往前走两步,有一间戏楼,是顾家产业。 雅室必定是空着的,不嫌弃的话,就上去坐坐,正好能让你们休息一会儿。要是觉得吵,我就戏班停了。” “好啊,我还没看过戏呢。在哪儿呢,快走。”秋柔浑身用不完的劲,拉着十一便往人堆里头挤。 “小心,慢点。”顾临曲紧随其后。 “是这家戏楼罢?”秋柔走在最前头,当她回头喊人时,余光瞥见一个鬼祟的男人,正以极快的速度靠近顾临曲。 电光火石间,寒光一现,那人握着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捅向顾临曲。 “小心!”秋柔喊道。 顷刻之间,从他们周围冒出十几个暗卫,其中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身挡在顾临曲前面,替他挨了一刀。 不曾想,要杀顾临曲的并非只有这一个。 人群惊叫四散,杀手们暴露无遗。 暗卫们掩护顾临曲一行人进了戏楼。 “去雅室避避,那里安全。”顾临曲镇定如常,只步速稍快一些。 三人进了雅室,门外守着两名暗卫,顾临曲关上房门。 “秋柔姑娘真是对不住,让你们受惊了。” 秋柔抚抚心口,“人没事就好。也是一种体验,这比我画本上看的故事还刺激,就是可惜了我的糖葫芦。” “下回再给你买。”顾临曲好像一点没受影响,眼神依旧温和。 “十一,你还好罢。”秋柔见她脸色惨白。 “是不是吓着了,我叫人送两碗安神汤来,秋柔姑娘,你也喝一点。” “好。”秋柔扶着十一坐下,“不怕不怕,没事儿了。” 顾临曲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忽而感觉背后一凉。 “十一!”秋柔惊恐万分。 一把短刃插在了顾临曲后腰上。 而那持刀之人,就是十一! 十一的脸上冷汗涔涔,握刀的双手不住发抖。 “十一,你疯啦!”秋柔冲过去,跪在地上,扶着十一的肩头。 顾临曲疼得脸色煞白,一掌拍在门上,“把十一绑起来,带走!” 两名暗卫这才开门,见到眼前一幕更是惶恐至极。“少主!” 西南山庄,一间普通客房之中。 秋柔低着头,靠坐在木椅上,她心绪繁杂,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怀念。 搁在茶桌上的手指,轻轻
划过木纹。 那是雪松木,她很熟悉。 一时间悲从中来。 曾住了十年的屋子,里头的家什,用的也是雪松木。 要不是为了十一,她断然不会再走进西南山庄。 而她第一次来这,是因为什么呢?秋柔记不得了。 记忆中只依稀有自己的哭喊,不从。 那么渺小的她,涕泪横流,被浣嬷嬷搀着,踏入了那间囚禁自己十年的园子。 想到这里,秋柔担心自己会不会遇上浣嬷嬷,又或者是被其他人认出来。 方才来时,她一路战战兢兢地走,头也不曾抬过一下。 可当真无人在意她的时候,秋柔心里反而又觉得落寞。 那十年,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她的画主,到底是谁。 会是顾临曲吗,或者是他的妹妹。 秋柔闭上了眼睛,想起曾在她周身游走的笔触,温度,力量又或者是速度。 曾经,每个月她都要经历一次,作为玉纸,毫无遮拦地“死亡”一次。 那是她熟悉的感觉,习惯的状态。 可真要在一份熟悉之中,探寻些什么,秋柔又发现自己一无所知。 画主是男人,还是女人。 是老人,亦或者孩子。 是一个人,甚至像纸铺掌柜说的那样,是一群人。 秋柔不知,毫无头绪。 “进去!” 房门打开,十一身上捆着绳子,双手背在身后,被暗卫押了进来。 顾临曲跟在后头,他脸色极差,目光冷冽地看向秋柔,寒声问道,“她说,是你叫她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