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3号不仅没有像预期中那样,在一周之内退去,洪涝救灾持续了半个月的节点,雨势反而再次开始增大。
大半个十四区都被雨水包围,雨滴串连成线,昼夜不停地从天空洒落,夏末的燥热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穿透骨髓的寒气。
随处可见水面上漂浮着尸体,来自人与各种动物。
从十四区传回来的新闻报道,距离养殖场三公里的江面出现大量死去的饲料猪,被水泡久了,显出可怖的巨人观,一时分不清是人是猪。
吕琦一个字都不能再多听,到处找不到遥控器,神经质一般,抖着手拔了电视机的插座。
夏昔就在这个时候进了门。
吕琦用了很久,才注意到一同进门的还有她的儿子蒋京和侄女蒋萧。
她又哭又笑,听蒋萧说夏昔进了十四区没走多远就遇上暴雨,勉强把车开到一片烂尾楼,发动机就因为进水无法启动。
那时候电话已经打不通了,他只好就近在烂尾楼等待救援队。
今天一早,救援队亲手把夏昔交到了蒋京的手上。
夏昔肉眼可见得瘦了很多,身上大写加粗的憔悴两个字,嘴唇干裂,结着深深的血痂,露在外面的手背和脸上都有刮擦的伤痕。
吕琦摸他的脸和手,把他紧紧抱着,眼泪又落下来。
心里想着幸好,幸好他停车的地方不是平房,幸好他及时弃了车,幸好他坚持了下来。
蒋京沉默地等在不远处的窗边,父亲蒋兆延收到消息回了家,让吕琦平复情绪,夏昔也需要马上到医院去做全身检查。
“过后还要回医院么”吕琦握着夏昔的手,“在家住一阵子吧,空房间很多,你好好休息。”
夏昔沉默半晌,开口说:“要回去见见同学同事”
“也是的。”吕琦眼睛又红了,“大家都担心你。”
这次台风入境,其他区其实没怎么被波及。
因为十四区发展落后,换句话讲,它在治安局眼里臭名昭著,是出了名的贫民区,人口流动极低,基本不存在外区人出差遇难。
夏昔虽然没多少密友,但仍在医大有不低的知名度,半个月来,说整个学校和医院都在为他揪心不算夸张。
吕琦哭得停不下来,夏昔除了神态疲惫以外,情绪却没显出多大的波动,一贯得有些置身事外的意味。
但他擦了擦吕琦的眼泪,语气倒还算温柔:“我没事了,倒是您,要好好保重身体。”
“路远呢跟他联系没有”
“还没有,一回来就到这儿了。”
吕琦接过丈夫拿来的毛巾在脸上敷了敷,情绪控制住一些:“给他打个电话,你不知道他要急坏了。”
夏昔垂了垂眼,应了声好。
短时间之内大悲大喜,吕琦被丈夫蒋兆延护着起身,对蒋京说话时还带着鼻音:“儿子,你”
蒋京道:“我送他。”
吕琦暂时放下心来,回到卧室休息。
说是蒋京送,但开车的是蒋萧,绕路把蒋京在公司放下,才往医院去。
夏昔做了简单的体检,除了轻微脱水没有其他问题。
蒋萧同他不熟,虽然常在蒋京家同他碰面,但实际上话没说过十句。
夏昔告辞要回学校,她除了发消息知会堂哥与婶婶,也只能放行。
夏昔坐在宿舍的木板床上,刚才出租车上的景象才慢慢浮现在脑海。
从前挡风玻璃看出去,是一望无际的晴空,两边榕树等距后退,榕树下丛生铁兰。
他的脑子慢得可怕。
他用两只手环抱住自己,咬住牙才能勉强止住颤抖时牙齿碰撞的声响,侧身的时候跌到地上,瓷砖冰凉,让他想起十四区的暴雨。
窗外的太阳照在人皮肤上烧得发痛,连一丝风都没有,他却听到唰唰的雨声。
吕琦害怕自己关心则乱,夏昔回来以后,没有对他过多打扰,夏昔与路远分手的消息,都是从同事那儿听说。
路远相貌端正,业务能力极强,早年也是医大备受追捧的校草,年纪轻轻做到了医大附属医院普外科副主任医师,跟夏昔在一起三年多,从资历上看,是附属医院出了名的老夫少妻,谁都乐得开他俩一句玩笑。
他对夏昔的感情没人看不出来,身边的几个朋友也隐约感觉到,是夏昔不着急结婚,但也都认为最多等到夏昔毕业,佳偶天成,这事算是板上钉钉。
吕琦打来电话的时候,蒋京刚结结实实挨了夏昔一个耳光。
脸被夏昔打得偏过去,耳畔被夏昔的手表蹭出一道血痕。
铃声停止又响起第二遍,蒋京点了接听,又按到免提,把手机放在夏昔刚扇过他的手里。
“小昔,你跟路医生怎么回事我听你们院长说,路远这几天也没上班,你们闹别扭了要不要过来,跟老师聊聊”
蒋京对自己脸上的伤口满不在意,一言不发地去浴室拧了条毛巾。
刚弯腰,夏昔抬腿又要踹他,碰到就不能是轻的,这回被他握住了脚腕,目光落在夏昔的手机上,吕琦还在说话。
蒋京慢条斯理地擦他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