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攸自李府回到家,已是二月初四戌时,府上各处早早的便上了灯。
入了垂花门,王攸正要往自己的内房走,却见石榴树下有人影在徘徊,便出声叱道:“谁在那里,还不快出来!”
“夫君,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萩筝啊。”王攸站住脚,望着那窈窕的身影,微笑道:“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外头做什么?”
探春走到王攸跟前三尺处驻足停下,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显得愈发娇弱纤细。她怯生生的看着王攸,朱唇轻启,欲言又止。
王攸心中升起一股怜惜,探手抚摸向她那冰凉的脸颊,轻声道:“瞧你这为难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往日的你。”
感受到他手的温度,探春娇躯一颤,并未躲闪,而是缓缓闭上眼睛,仿佛从中获得一缕慰藉一般,直到王攸说完话,她才不好意思的睁开眸子,轻哼了一声。
“外面怪冷的,进屋说罢。”王攸笑着上前将她拥入怀里,两人亦步亦趋的朝着内房走去。
探春有心想说请他今晚去她房里睡,可想到前日帷帐云雨,不由地脸上一热,所幸因天黑的缘故,王攸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
内房里自有丫头侍候,去年自洛阳北上入京前,林黛玉便支使绛墨,陶砚,润竹,凌梅四婢一同前行,而王攸则只带了琼玉一人。
“见过三姑娘!”琼玉忙上前道了个万福。屋内的四婢听见外头动静也都跑了出来,齐声行礼。
入了厅室,明亮的烛光自然将探春的神色照的一览无余,王攸自然捕捉到了她眼眶中的氤氲,便对琼玉说道:“你且带着她们都下去吧。”
琼玉应命,当下便领着绛墨等四人掩门而去。
待几人走后,探春近前将王攸束腰的蹀躞卸下,并伺候他褪去外袍。王攸此刻温声道:“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就算有不妥的地方,也不会传出这个门。”
“我能不能去看看老爷?”探春慢慢抬起面庞,一双眸子水气弥漫祈求似的的看着王攸,启齿道:“也不是很急的事,只是我怕再也见不到”话说到此处,声音已然哽噎。
紧接着便是梨花带雨的掉起眼泪来。
王攸微微皱眉,心想这主意怕是出自赵姨娘之口,又恰好说进了探春的心坎里,这才有了这一幕。
见王攸不作答,探春垂下螓首,眼泪继而湿了衣襟。
“唉!”一声轻叹过后,王攸赶紧用帕子替她擦拭眼泪道:“莫哭,这并非什么羞于启齿的事。你想见姑父是人伦,但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总不能因私废公的不是?”
探春一面流泪,一面使劲点头,“是妾让夫君为难了。”
听着探春自贬为妾,王攸也颇感心疼,回想起昔日那个将尊严看的极重的她,现如今却迫于情势选择了低头,不免一阵唏嘘。
十年了,那些美好的时光终究只能留在了回忆当中,宛如一场美梦。
醒来后,满是疮痍。
仿佛感受到王攸身上散发出的悲凉情绪,探春顿时感到不安,颤声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王攸微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想起从前了。”
“从前?”探春眼神也变得朦胧起来,尤其是那年贵妃省亲,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锦绣辉煌,欢声笑语,不一而足。
“好了。”王攸将她一把拉入怀中,打断了她的思绪,“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向前看,说到为难,我这里倒是有件极为为难的事要与你商量。”说罢,便将忠顺王举荐自己出任京营节度使一事尽数告知给了探春。
探春讶异的看着王攸,迟迟没缓过神。在她的思想观念中,女子相夫教子,持家理财才是正道,外头的那些个政务要事是万万沾不得的,更不用说她的身份还是一个妾室。
“萩筝。”王攸唤起探春的表字,又道是:“年少时因父亲在世,我是个局外人,看事做事多凭自己的喜好,想着总有父亲兜底;现如今父亲不在了,我便入了局,成了个局内人,就不能依着自己的喜好率性而为了,也正因如此,这几年我愈发变得瞻前顾后。有人说我优柔寡断,我也不反驳,当年我对姑父的看法也是这般,都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话一点不假,咱们家如今就都指望我一人,我若还像往日那般,只怕立时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我想这事是咱们家的大事,关系到玉儿母子,关系到你,所以我便不做隐瞒,全盘告知,只为想看看有什么出路。你也用不着惊讶,更用不着害怕,即便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夫人现在洛阳,远水难救近渴。”
听到远水难救近渴,探春脸色一红,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事。她痴痴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万万想不到他心里的想法竟是这般不同寻常。
“夫君打算如何?”摒弃掉一些纷乱的想法,探春当即为王攸剖析起来。
“我今日刚从姐姐那回来。”
探春点了点头,她知道王攸口中的姐姐指代王鸾,那便是李府,再联系到李府老爷是当朝内阁次辅,又是夫君的座师。
“老师表示会想想办法,但是这求人总不如求己的。”王攸继续苦笑道,“若当真事不可为,我也只能粉身碎骨了,然后回洛阳养伤。”
这看似开玩笑的话,探春却听得极为难过,夫君正值风华正茂之年,如何甘心落得一个伤残不仕的境地。
勉强按捺下心中的悲愤,探春蹙眉道:“此局恰为夫君而设,即便粉身碎骨,恐也难回洛阳。这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夫君何不迎难而上?”
“若是放在别时,我自欣然赴任,只眼下这种境况,恐难(2声)成难(声)呐!”王攸道出实情,“你不知这其中利害,天子是其一,忠顺王爷是其二,北静王爷是其三。”说着,又将这三者之间的利害关系娓娓道来。
“你是说北静王要谋反?”探春面露骇色。
“嗯。”王攸也没忌讳,直言道:“兴许这事朝臣们都心知肚明,只是摆不得台面上说,谁也不想做那挑起战乱的千古罪人,而这其中关键便是京城三大营,而京城三大营之关键便是京营节度使。”
“既如此,那夫君更应该当仁不让了。”
“嗯?”王攸表示费解,又听探春解释道:“如此要职非夫君莫属,夫君可以这般想,若是京营节度使交由旁人,夫君可放心那人不生异心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