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攸只觉得心里烦躁,想着定是有人多了嘴,做了多余的事。
林黛玉瞧他面色难看,又心知他父子二人矛盾日深,一时也不好再劝,只好借着清洗手中丝帕的机会转过身子,背对着王攸并掩盖掉一切。
王攸因想着外头的事,反倒没察觉出林黛玉有什么不对劲之处,于是叹道:“若是放在往日,我兴许还能在老爷跟前替他们求求情,可现在我也无能为力。”说罢,便将那份手取了来,搁在了桌上。
林黛玉不动声色的拿起手,上面白纸黑字,写的一清二楚,那亮红色的印鉴更是宛若一把尖刀插进了黛玉的心。
“你哪一点是佳人?仗着老太太的喜爱恣意妄为,全然不顾旁人脸面。”
“你贪心占据了那个位置,可你又有何本事帮他,你非但帮不了,更会拖累他。”
“咱们家这位大奶奶,人儿长得水灵,心地也善良,只可惜身子太弱。”
“谁说不是呢,身子弱也就罢了,又是个没娘家的。再看看咱们家大爷是什么人,圣上亲封的探花郎,这天底下什么样的好女子娶不到?就说那去年被封了县主的江南甄家三小姐,还有都中几家公府侯门的小姐,哪一个娶不得?”
“好了,你们这群活该烂了舌头的,当心被有心之人听见了传到大爷耳朵里,到时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怕什么!太太心里急着抱孙子呢,若是大奶奶那肚子还没动静,只怕到了明年,势必会让咱们家大爷先纳个妾。”
“清影那丫头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凭她也配做凤凰,也不打盆水照照。什么时候轮到她了,一个得了体面侍奉主子的丫头罢了,算什么东西,就是太太答应,老爷那关也过不去!这第二虽说不如第一尊贵,可万一”
林黛玉心如刀割,可她强忍着不让自己落下一滴眼泪,然而苍白的脸色以及颤抖的身子还是出卖了她。
“早知就不告诉你了,可先前答应过你,不能瞒着你。”王攸见状,上前一把扶住黛玉的身子,让她坐到了椅子上。
林黛玉听着心头一热,差点就落了泪,当即推开他说道:“天怪热的,你还要靠这么近,离我远点。”
王攸答应着坐在了黛玉的对面,并将那手收回,又晃动起扇子替黛玉扇风笑着宽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要放在心里。等过了乞巧节,咱们就离开这去洛都!”
“我不想去了。”林黛玉的声音很低,好似在压抑着什么。
屋内的气氛霎时安静了下来。
“我说我不想去了,外祖母昨儿个病的厉害”林黛玉给出了一个理由,同时也是一个借口,与此同时,泪水也控制不住的滑落下来。她想要找帕子擦拭,可那帕子却挂在架子上风干着,不得已只好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不让王攸看出端倪来。
“我身子不好,禁不起那舟车劳顿,风餐露宿。就算到了洛都,我又能做什么呢?左不过和现在一样,还是呆在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每天想着你什么时候从外面回来,你回来的迟了又会担心你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倘或我病了,还会使你分心。既然如此,这里和那里又有什么区别呢?”林黛玉伏案啜泣道。
“你说削官罢职是你心甘情愿,是为了求平安。那么这一次呢?也是心甘情愿?也是求平安?既然心甘情愿,为何门外头的那些人情愿长跪不起,情愿横街拦路,也要口口声声为你辩白。你敢说这其中没有你的主意,你分明是心不甘情不愿,现如今却还诓我说要带我一起离开这,这算什么,我又成了什么人。今日你能为了我舍弃他们,保不齐明日你又为了某个人舍弃了我也未可知。”
王攸越听越恼火,这分明是有人假借自己的名义做了自己不知情的事,将自己原本的计划给打乱了。
“该死,真是该死!”王攸暗骂不止。父亲当真说的没错,那帮清客相公中有内鬼,意欲挑拨离间,搬弄是非。
“我当真不知情,夫人倘若不信,我可对天起誓。”王攸暂且压下心中怒火,对黛玉说道,“还有我不会为了其它人舍弃你,如有离弃,当短折而死。”
林黛玉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她怔怔的看着他,眼泪也掉的更急了,“短折而死,短折而死短折”
眼前陡然一片漆黑,然后便是天旋地转,黛玉只记得他那焦急到发狂的面孔,耳边时不时的传来他的呼唤声。
她好累,好累,累的不想睁开眼,更不想抬起手,甚至不愿再多说半句话。
不知怎么的,她只想回到从前,回到大观园,回到属于她的潇湘馆。
哪怕那里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也要好过此处尔虞我诈。
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贪心了。
“绛珠仙子!绛珠仙子”朦胧中,似有渺渺之音传来,然待黛玉细听时,却变成一声又一声的‘姑娘’,宛若杜鹃啼血,悲不自胜。
“紫鹃我的好妹妹。”林黛玉睁开眼,望着同样一脸憔悴且哭成泪人的紫鹃,心窝疼的厉害,捧心说道:“是我害了你。你让他送我回去吧。”
“姑娘这是要去哪?”紫鹃大惊,急忙问道。
王攸自外间冷着脸快步走了进来,紫鹃不好再逗留,擦掉脸上泪痕,匆匆去了外头准备汤药。林黛玉伸出手想要挽留住她,可却见着的是他。
“你要去哪?”因背着光的缘故,林黛玉看不清他的脸,但从其声音当中听出一丝慌乱。
“”
“我都知道了。”他的声音中带了些冷意。
“”
“这一个多月,是我亏欠了你,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的错。”王攸伏下身子,将黛玉皙白的手贴在自个儿脸上。林黛玉想要挣扎,可手上传来的却满是湿意。
他落泪了。
印象中,自己好像从未见过他流过泪,又或许是记不大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