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淞……”沉默了片刻,夏时的表情变得轻松了许多,似乎心里有什么沉重的包袱终于被卸下了。“你,已经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了吧?关于夏金钰的事……”
“嗯。”顾淞点点头说,“我已经查过当年的档案了。说实话,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我现在……”顾淞看着夏时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我现在好像已经不讨厌你了。要是能早点知道这些事情,我想我会换一种方式跟你相处。那样的话,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会比现在好很多吧?”
“谁知道呢。”夏时耸了耸肩膀,问道,“你有烟吗?给我来一支提提神吧。”
顾淞从兜里摸出一盒鱼哥之前给他的中华烟,点一根塞进夏时的嘴里。“能跟我说说吗,你跟夏金钰之间的故事。你这次完全是因为他才成为警方重点怀疑的对象,说起对人贩子的憎恨,整个专案组里都没人能比得过你了。”
夏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确实,我从很多年前就对那些人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憎恨,连做梦都想将那些该死的家伙碎尸万段。如果我没有当上警察,也许我会做出一些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事情。可是既然我现在穿着这身衣服,我就得对自己的身份和行为负责任。我不会用自己的能力随便夺取他人的性命,更不会打着正义的旗号去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你是为了夏金钰才当警察的,对吗?”
“没错。”
“为了找到当年那个伤害过夏金钰的人?”
“是的,找到他,抓到他,并亲眼看着他走向刑场,这就是我心底最大的愿望。”夏时吐出一口烟,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
2001年九月,一个阳光明媚,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一对年轻的夫妻带着四岁的宝贝儿子到r市的某个公园玩耍。
因为是星期天,儿童游乐场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许多游乐项目的售票窗口前面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女人牵着男孩儿的手慢悠悠地走在后面,男人则拎着背包和水壶走在前面,时不时转头跟妻子说笑几句。
走着走着,男孩儿忽然拉起女人的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游乐项目大声说道:“妈妈,妈妈,我要森林坐小火车。”
女人顺着男孩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得苦笑了一声说:“宝贝儿啊,我们改天再来坐小火车吧,你看那里排队的人多多啊!”
“不嘛,不嘛,我今天就要坐嘛……”男孩儿在原地撒起娇来,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扭头看着男人说,“爸爸,我要坐小火车。”
男人无奈地笑了几声,慈爱地抚摸着男孩儿的头发,“好,好,爸爸这就去排队买票。”说完,他把手里的水壶递给妻子,嘱咐道,“我去买票,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千万别乱走啊。”
“行,那你去吧。”女人朝四周看了看,指着树下一张空着的长椅说,“我们就坐在那里等你。”
七八分钟后,男人拿着票从排队的人群中挤了出来。当他哼着歌心情愉悦地来到树下的那张长椅时,发现妻子和儿子并不在那里。当时那个年代,手机还不是非常普及,找起人来不是很方便。男人怕跟妻子他们走散了,不敢四处乱跑,只好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等他们回来。
这一等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男人的心里渐渐慌乱起来。直到一名警察找到他,问他是不是尹钰的父亲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可能出事了。
原来,在男人去排队买票的时候,妻子带着儿子去了公园游乐场的公共卫生间。因为儿子的年龄还小,妻子不放心让儿子一个人去男厕所,于是就带着儿子进了女厕。儿子撒完尿以后,妻子让他在洗手池旁边乖乖地等着,没想到当妻子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儿子却不见了踪影。
最开始,妻子以为儿子一时淘气,自己跑到什么地方去玩儿了。可是在附近找了很久,妻子也没能找到儿子的身影。无奈之下,她只能报警,寻求警方的帮助。
那本是幸福美好的一天,谁也没想到一个可爱漂亮的男孩儿就这样消失在人来人往的游乐场里。从此,一对年轻的夫妻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宝贝,一个完整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生活瞬间从天堂堕入地狱,他们在悔恨与自责中艰难地熬过漫长的一天又一天,只为了有朝一日还能再看见儿子天真的笑脸。
2005年的夏天,山东省警方在破获一起灭门惨案的时候意外地救出了一个孩子。孩子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均在那起案件中遇害,孩子的抚养的问题凾待解决。但是,受害者的近亲属各有各的理由和难处,谁也不愿意接收这个可怜的孩子。警方只能暂时把孩子交给当地的福利院照顾。
后来,警方在调查那起灭门惨案的时候,从某位近亲属的口中得知,这个孩子竟然是遇害那户人家从人贩子手中买来的。因为那对夫妻没有生育能力,加上两位老人一直急着抱孙子,一家人商量过后就买了一个小男孩儿回来。
得知这个消息过后,山东警方迅速展开调查,在全国范围内寻找孩子的亲生父母。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在四川省的r市找到了这对四年前在游乐场里丢失孩子的夫妻。然而,总是不安套路出牌的老天爷却在这个时候跟他们开了一个残酷至极的玩笑。
孩子的亲生父母虽然找到了,可是就在不久前,这对受伤的夫妻已经用自杀的方式相继离开了人世。
女人因为过度自责,从孩子丢失那天起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几度在家中寻死,好在都被家人发现,及时制止。男人一直不离不弃地陪在女人的身边,可无论使用什么方法都医不好女人的心病。
身边的亲朋好友全都劝他们想开点儿,趁着年轻的时候再生一个孩子,争取早日从丢失儿子的阴影中走出来。可是这样的事情并不是说做就能做到的。孩子也许可以再生,但痛苦的回忆已经在脑海里根深蒂固,想忘记又谈何容易。
旁观者总是把事情想得很简单。他们的心地是好的,可承担痛苦的人终究是自己。无缘无故会留下眼泪的人是自己,难过到无法呼吸的人是自己,深夜里被噩梦惊醒的人是自己。而没有经历过相同事情的人,又怎么能真正体会这种丢失孩子的彻骨之痛?
一个月前,女人趁男人不在家的时候拧开煤气,把自己关在了厨房里。当男人回到家中的时候,女人早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
没有了儿子,又失去了妻子,男人的内心终于崩溃了。其实,他早就熬不住了,只是为了拯救妻子坚持不懈地努力着。如今,妻子选择离他而去,他自己一个人还能做些什么?
妻子死后的一个星期,男人从七楼的窗户跳楼身亡。残酷的是,仅仅在二十几天后,他们的儿子就被山东警方送回了r市,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对于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来说,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过残忍。
如果没有那些该死的人贩子,一个好端端的家庭怎么会说没就没?好好的孩子怎么会一下子就变成了孤儿呢?
那个时候,夏宏铭是r市公安局的副局长。听说这件事以后,他当即做了一个决定。他要收养这个孩子,给这个受伤的灵魂一个安居之所,从此以后不要再受到任何伤害。
2005年8月2日晚上六点多,1岁的夏时放学回家。刚一进家门,他就看见一个瘦小羸弱、衣着寒酸的男孩儿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手里拿着他最心爱的遥控汽车。
“喂,你是谁啊?”夏时甩掉鞋子,快步朝客厅里走去,冲男孩儿喊道,“快把我的东西放下,弄坏了我可饶不了你。”
小男孩儿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夏时,抿着嘴不说话,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委屈还是害怕。夏时又继续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男孩儿看着他,仍然不回答。夏时见他这个样子,一下火了起来,从男孩儿手里抢过遥控汽车,用威胁的口吻对他说道:“再敢动我的东西,我就……”
“夏时,你干什么呢?”还没等夏时把话说完,一名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忽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你怎么跟弟弟说话呢?谁教你那么没礼貌的?”
夏时转头看着女人,没好气儿地抱怨道:“妈,这可是李伯伯(当时的公安局局长)给我买的生日礼物,贵着呢。”
“借弟弟玩儿一下又怎么了?”女人说着抢过夏时手里的遥控汽车,重新塞回到男孩儿的手里。“弄坏了,大不了我再给你买个新的。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能不能懂得谦让一下?”
“谦让倒是可以,问题是,这土里土气的小孩儿到底是谁啊?”
女人斜了夏时一眼,介绍道:“他叫小钰。从今天开始,这个孩子就是你的弟弟了。”
“什么意思?”夏时有些没听懂母亲的话,调侃地问道,“这是老爸领回来的私生子吗?”
“夏时!”女人怒喝了一声,“不许没礼貌!”
“哼!”夏时冷冷地瞥了一眼身旁这个营养不良、傻里傻气的小孩儿,不屑地说道,“我才不要什么弟弟呢,让他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们家可没有他待的地方。”
“夏时,你给我闭嘴!”女人终于忍无可忍了,抬起手狠狠地扇了夏时一个巴掌。这一巴掌来得猝不及防,夏时瞬间就懵掉了。他长么大还从来没挨过母亲的打,如今竟然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儿吃这种亏,他心里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僵立了片刻,他穿上鞋子,拎起包,留下全身发抖的母亲和不知所措的男孩儿,甩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