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门,大红灯笼高高挂,离长庆三年的新年还有三天。朝庭已经封印,武百官放假与家人团聚,右监门卫的将士手持长戟,身着盔甲站在寒风之中值守。
长庆二年对多数人来说并不平静,江南水患频发,朝庭的赈济被贪没,御史大夫韦祐成接连奏本,魏州刺史冯绍钧被谪致仕、端州刺史卢家诚贬官二级、罚俸三年,江南转运使袁德成遭到严斥,更有一大批小官吏斩得斩、坐牢的坐牢、贬官的贬官;朝庭通过火耗等手段变相加赋,百姓生计艰难,卖田之事多如牛毛;加上兴修雁山行宫,采购木材石料,百姓徭役增多,入深山伐木采石死伤无数,卢家诚便因将修河堤的石料献给雁山行宫,致使河岸溃堤,淹没了五个县,受灾之人多达四十万;天下反贼纷起,多则千人,少则数十,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官府疲于应付,只能保障官道畅通,乡绅纷纷募集庄丁,筑堡自守……
一匹快马从明德门直驰而入,骑者背着一面令旗,京城百姓见多识广,纷纷闪退到道旁,看着绝尘而去的快马,交头结耳地议论着,“哪里又遭灾了,今年年头真不好,水灾、旱灾,现在连雪灾也来凑热闹”、“依我看,该是哪里又有人叛乱了吧,我媳妇娘家是登州的,听说不少农夫没了田,走投无路进了山,在山中种田,不准官府入内收税”、“你们知道吗,平州银岭山的饶大王又回山树旗了,招揽百姓前去种田,不用交税,有不少人真的去了”、“是哟,我老家写信来提过此事,我老家的村子里就有几个人真的投奔饶大王去了”。
议论声被“咚咚”的鼓声打断,所有人都驻足北望,那是朱雀门方向,登闻鼓响了。登闻鼓响,天下有变,大伙惊疑地互相探看,最后各自低头,匆匆赶回家中。大街上冷清下来,只有寒风送着那不祥的鼓声,重重地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皇城,御房,天子石重伟正在兴致勃勃地写“福”字,写好一张身旁的太监便轻轻揭起,拿在手中晾干,一柱香的功夫,御房外就站了两长排小太监,红纸黑字的福字夹道欢迎着新年到来。
“咚咚”,鼓声响起,石重伟一愣,手中的笔顿住,问身旁的张谨道:“哪里响鼓,太后在看戏?”
张谨略一分辨,听出鼓声从前方传来,是朱雀门方向,脸色苍白地奏道:“万岁爷,是登闻鼓。”
鼓声如同爆豆般响个不停,石重伟掷了手中的笔,恼怒地喝道:“过年也不给朕清净,更衣上朝。”笔落在红纸之上,留下一片墨污。
登闻鼓响,在京的武官员纷纷上朝,半个时辰不到,宣政殿便站满了五品以上的官员,众人窃窃私语,打听着登闻鼓响的缘由。
一声“万岁驾到”,众臣参拜,石重伟脸色铁青地坐在宝座之上,方才他已经看过安南都护府副都督尤顺功寄来的急报,安南屯军反叛,袭杀安南大都督张源官,尤顺功统兵四万前去清剿,中了埋伏,大败而归,整束兵马固守怀仁府一带。叛军利用缴获的安西大军军械,招兵买马,攻占岑柱、宜明、五岭、会良、怒河等五县,打开粮仓发放粮食,打出“朝庭无信,均田免粮”的旗号,失地农人纷纷投奔,已经聚集了四万多人。
张谨尖利的声音诵读着安南副都督尤顺功的奏报,众人从奏折中了解到安南屯军之变的始末:张源官到任安南大都督,当日即责罚屯军统帅刘维及三位屯军长,严令年底之前平息屯军之乱,刘维等人遂前往屯地劝说压制屯兵。行至宜明县,刘维宣读张源官命令,当场有人反驳,甚至叫嚷造反,刘维未加惩处。屯军长赵秉忠写信向张源官密报,屯军有谋反之意,屯帅刘维意态不明,有纵容包庇之嫌。
张源官接到密报之后,亲率五百精兵前往五岭县平乱,进入五岭之前,张源官将随行的五百精兵埋伏在五岭县城外五里,只身带着二十名亲卫入屯营,意图拿下刘维,恩威并施收伏屯军。
结果张源官刚到大帐,刘维等人不容分说拔刀相向,乱军之中张源官被斩杀,随行亲卫尽皆丧身,赵秉忠亦死。刘维以张源官的人头为胁,逼迫从屯军随其谋反,袭杀城外的五百兵马。统军的将领看到张源官的人头,下令撤退,不断道路被挖断,刘维派手下杨思玄、吴彦强带着数百名弓箭手伏于路边高山,五百兵马脱逃三十余人,伤亡一百余人,其他三百余人降贼。
安南副都督尤顺功得知张源官的死讯后,率领四万兵马清剿。此时,刘维派杨思玄、吴彦浩等人说服其他各处屯军,聚兵一万六千余人,退守山林之中。尤顺功为替大帅报仇,深入山中,因地形不熟,中了叛军火攻之计,辎重亦被偷袭,尤顺功中了一箭,只得带着一万五千名残兵败将退回怀仁府大营,叛军借势攻占岑柱、宜明、五岭、会良、怒河等五县,刘维在宜明县自号天王,封麾下杨玄思和徐明德为左右天将,其余从贼之人各有封赏,隐有攻打怀仁府之意,请朝庭早做定夺。
等张谨念完急报,石重伟重重地一拍桌案,怒吼道:“奇耻大辱,张源官无能,丧师辱国,死不足惜。安南大军居然连万余屯军都打不赢,朕不知道这样的军队能做什么?”
孔省暗自叹息,当初自己劝过天子稍安勿躁,对待安南屯军应徐徐图之,收回屯军家中田亩不过得些薄利,现在逼反屯军酿成大变,损失何止十倍。身为左相,孔省当先躬身奏道:“万岁,当务之急是平定屯军之变。安南大营尚有七万大军,屯军不过一时势大,被其迷惑裹胁之人甚多,只需派一名得力干将前往安南大营,便能很快平定叛乱,平息事端。”
“派谁去?”石重伟怒哼道,张源官是他亲自选拔的大帅,结果到安南不到两个月被逼得屯军造反,自己人头落地,这仿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段次宗躬身道:“原安南大都督宁滔坐镇安南都护府多年,对当地情况熟悉,麾下也是他的旧部,派他前去平乱是最合适的。”
这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调回宁滔是石重伟所提议,现在局面可以说是石重伟一手造成。羞刀难入鞘,石重伟打量着殿下的众臣,似乎每一张脸都在讥讽他的失策。绝不能再用宁滔,要不然自己在众臣面前抬不起头来,楚王等人会借机攻击朕,片刻之间石重伟有了决断,道:“宁将军是位骁将,朕准备用他在镇北大营为副帅,抵御漠骑。方才孔相也说过,南边之乱不过是癣疥之疾,不足为患。”
段次宗抗声道:“万岁,数万兵马之叛,焉能儿戏,一旦应对失措,但是元天教之事重现,万岁却不可忽视,还是派遣宁滔前去平乱为妥。”
石重伟脸色一变,强笑道:“段卿,朕已经有了更好的人选,镇北大营副帅、安南侯祝谨峰前些日子奏本,想回乡祭祖,朕已经答应他让宁滔接替他后就许他回乡。祝侯父子皆是镇南侯,世代为国镇守黔州,祝家在黔州、韶州门生故吏不少,军中诸将更多出自门下,有祝侯前去平乱,朕无忧矣。诸卿以为如何?”
天子都说了无忧,何况祝谨峰出兵确实不比宁滔差,孔省和段次宗躬身应道:“谨尊圣谕。”
兵部尚丁大为奏道:“万岁,是否要招安叛军,屯军反叛多为刘维等贼首裹胁,若是朝庭能网开一面不追究普通将士的责任,相信这场叛乱很快就能平息。”
石重伟怒道:“先皇和朕待屯军何其厚也,可是这些屯军以何报朕,参与叛乱的贼首刘维、杨思玄、徐明德三人绝不能饶,校尉以上将官若能幡然醒悟杀贼投降可免死罪,普通屯军若是被胁迫行事,赦其无罪。”
扫看了一眼殿下的臣子,石重伟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诸卿都早些回家团聚吧。政事堂、太尉府、兵部、吏部辛苦些,争取在年前拿出平叛的方案报朕。唉,想到黔州、韶州百姓处于战火之中,朕心不安啊,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一日后,太尉朱质朴、兵部尚丁大为联名合奏平叛之策:一是安南大营步步为营,封锁道路,将叛兵封锁在岑柱、宜明、五岭等范围内,逼迫叛军弃守城池,往南逃窜;二是急调安东大营二万精锐前去帮助平叛,阻住叛军东进之路,形成合围;三是请天子下旨,让苗寨派兵帮助朝庭平叛,苗兵熟悉地形,有他们相助能事半功倍;四是让安南侯祝谨峰早日南下,统一指挥平叛大军,尽快平息叛乱消除隐患。赶在过年之前,数道旨意出京,紧急应对安南屯军之叛。
长庆二年的除夕在风雪交加中到来,石重伟站在御房的榴下,看着漫天风雪,心中满是疑虑,自己登基以来,无非是修缮几处宫殿,将雁山别苑变成了行宫,所需的银两多数是从内所拿,至于屯田新政,在化州推行顺利,为何到了安南屯军就闹出事端来了,朕到底做错了什么?
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封密奏上,是镇北大营大帅齐新所奏,称漠人汗王利漫已经从贺牢山西带回了三十多万部众,漠人一下了增加了十二万控弦之士,请朝庭增派兵马驻守。
石重伟在心中长叹一声,安南屯军反叛,在平定之前安南大营和安东大营的兵马不可能调往镇北大营,安西都护府的兵马半数是新募之兵,操练尚未熟悉,冒然派往漠北恐怕不妥,除了京中十六卫能抽调出几万人马外,朕还真调不出多余的人马。
张谨悄然近前道:“万岁,太后设下酒宴,请您前去赴宴。皇后娘娘、程淑妃和王美人都已经去了寿安宫,大伙都在等您呢。”
石重伟披上裘衣,坐上肩辇,在风雪之中前往寿安宫,耳边隐约传来鞭炮声,是京中百姓在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