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首,一闪而过的尴尬被笑容取代,策马迎向江安义,高声道:“江师,你什么时候进京了?一别三年,孤王十分想念。”
江安义冲着马上的太子躬身施礼道:“江安义见过太子殿下。”
石重伟身后一大群人面带敌意,冷冷地看着江安义,江安义冲他们拱拱手,算是打过招呼。太子没有注意到身后异状,顾自笑道:“江师来的正好,孤王还记得七年前秋狩时江师与那北漠伏鹰尊者比试箭法,一箭射中两只鸿雁,为国扬威。今日校场比箭,江师正好显显身手,让大伙看看你的神射。”
七年前石重伟不过十岁,那些伴读与太子的年龄差不多,根本没有资格参加秋狩,周处存等人官职不高,也没有机会参加,多数人是事后从父辈或旁人的嘴中得知江安义一箭双箭的故事。
金吾卫作为十六卫之一,有五百人参加了秋狩,回来后自然会议论江安义的神射,对于那神乎一箭,众人讨论的结果是巧合,夜晚雁群飞挤在一处,江安义所射的箭恰好开裂,种种巧合之下才造成江安义一箭双雁。
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江安义的箭法不错,但一箭双雁纯属巧合,后来江安勇参加京中比武,不少有心人专程前去观看,江安勇箭术精准,却并无出奇之处,越发让他们认定一箭双雁是巧合。
太子重提当年旧事,不少人勾起回忆,目光齐刷刷地望来。经过十年宦海浮沉,江安义争强好胜心变淡了许多,不愿出风头树些无谓的敌人,当即笑道:“殿下,臣久不持弓,怕是射不中靶了,方才少国公李敬玄反背一箭正中靶心,臣不如也,不敢班门弄斧。”
江安义有意退让,有人却步步紧逼。李敬玄听太子的话中流露出他的箭术不如江安义的语气,又听江安义露怯不敢下场,冷笑道:“江师傅,当年秋狩的事我听爷爷讲过,不过他老人家认为是巧合,偏生太子殿下还当了真,要不然您勉力射上一箭,也射中个红心给太子看看?”
李敬玄讥讽之意十足,柳逸兴阴阳怪气地接口道:“敬玄,江大人都说了久不持弓射不中靶了,你何苦逼他出丑呢,瞎猫不能总碰上死耗子。”柳逸尘的族叔是原户部尚柳信明,间接倒在余知节和江安义手中,柳家对江安义殊无好感。
众人哄堂大笑。石重伟一皱眉,当年他曾亲眼目瞩过江安义射出那一箭,申国公王克明告诉他那一箭绝非巧合,石重伟对表舅的十分崇拜,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何况前不久江安义率众刚击退戎弥大军,怎么可能射不中靶心。
周处存看到太子脸色不渝,连忙收住笑声,换了副诚恳的面容,冲着江安义拱手道:“殿下识人之明远非我等所能及,安义无须谦让,让我等井底之蛙开开眼界也好。”
要不是对周处存有所了解,江安义或许会对眼前这个温尔雅、笑容满面的儒士生出好感。田守楼给他的信中描述了周处存等人逢迎太子,特别是天子北征太子监国的这段时间,引着太子游冶,得以升官。前几个月此人以太子的名义向自己索要一百万两,虽然钱给了,这口闷气却憋在胸中,原想借韦祐成之手将他除去,不知为何不见动静。
江安义脑中思索着周处存的话,首先想到的是井底之蛙四个字,联想起从宋思礼口中所说的马远翔在碧漪园诗会上曾说过“化州风物岂是井蛙所识”,周处存莫非有意针对,挑动不满,还有赞了太子识人之明,如果自己射的不好那就是扫了太子面子,岂不是让太子有识人不明的窘境,如果射得好,看李敬玄虎视耽耽的样子,到时还不得视自己为眼中钉。
自己的一箭双雁射在明处,周处存的一箭双雕却伤人于无形,江安义目光落在周处存身上,盯得他遍体生寒,竭力地保持着脸上的微笑,嘴角却忍不住微微地抽搐起来。
周处存绝不可留,此人呆在太子身边于己必然不利,江安义闪过念头,微微一笑,一语双关地道:“周大人的好意江某心领了,只是江某的马和弓都放在光禄寺,派谁替我取来。”
金吾卫明威将军叶传雄笑道:“军中哪会缺弓和马,我派人送来,江大人随意挑选。”
功夫不大,送来十多张弓,牵来五六匹马,江安义伸手拿起一张弓,拉了拉,摇摇头放回。军中所用的多半是半石和一石弓,一石为一百二十斤,普通军士用半石弓,力气大的用一石弓,能开一石半或两石弓的人在军中是不可多得的宝贝,经过训练加入到神射营,是军中重器。
身为将领都爱弓,良马易见良弓却难求,制造一副良弓耗时耗力、技术繁杂,通常需要二至三年的时间,一张好弓会传及子孙,李敬玄手中的黑蛟弓便是先祖所用,传了一百五十多年,是把两石宝弓。
江安义连连摇头说太轻,叶传雄将自己的弓拿给江安义,这是把一石八斗的弓,江安义拉了个满弦,叹道:“还是太轻。”
太子有些败兴,问道:“都不合手吗,要不就等下回你带了自己的弓来再说。”
“臣在化州多吃牛羊肉,这力气增长了些,这些弓都太轻了,使不上力。”江安义苦笑道。
军中良将多用二石弓,二石以上的弓并不多见,江安义的射星弓是三石弓,能用三石弓的人屈指可数,所以李敬玄根本不信江安义能开两石以上的弓,暗道江安义狡诈,分明是怕射不好丢脸。
周处存跟李敬玄的想法差不多,江安义越是不肯出手,他越想让江安义当众出丑,听江安义推说弓太软,轻笑道:“江大人,李少国公手中有把好弓,要不先借来用用,省得等到下回不知要到何时,岂不扫了太子殿下的兴致。”
黑蛟弓是原国公府上的传家宝,这把弓跟随李家先祖南征北战,为后世子孙争下世袭国公的爵位。现任原国公李知柔年岁渐大,孙辈中最喜欢李敬玄,待他学会反背一箭后便把黑蛟弓传给了他,李敬玄视若珍宝,轻易不肯示人,此刻听周处存说要他把弓借给江安义使用,当即摇头反对。
周处存暗暗鄙视,一把破弓让人用用怎么像要把老婆送人似的,耐下性子劝道:“少国公,你不是一向想看看江师的神射吗?机会难得,千万不要错过。”
边说,周处存边冲李敬玄眨眼。李敬玄会意,一切看在让江安义出丑的份上,这弓借了。摘弓递给江安义,李敬玄郑重地道:“这把黑蛟弓是先祖传下的宝弓,江师可要小心,别磕碰了。”
江安义接过弓,见这把弓黑柘木为弓身,涂抹着清漆,弓体上描着金线装饰,两角镶嵌的是南洋角。伸手轻轻一叩,声音清扬木理条顺,这样的弓箭出的箭才不会发偏。
“好弓”,江安义赞道,看了看弓弦不知是用什么制成。李敬玄在一旁道:“弓弦用的是千年蛟筋捶打而成,强韧有力,历时百余年毫无轻驰之意。”
江安义伸手拉了个半开,弦很紧,没有两石的力气拉不开,只是对于江安义来说这把弓还是太轻。
看到李敬玄一脸紧张,叶传雄、周处存等人露出看好戏的神情,江安义心中暗气,这伙人个个不怀好意,索性让他们长点教训。江安义假装惊惶地开口道:“这把弓倒是好弓,江某就怕拉得兴起把弓损了,岂不是罪过。”
这江安义装腔作势的本领可不小,分明是怕丢脸偏生说得大义凛然,真不要脸,周处存气极反笑,冲李敬玄道:“少国公,看来你家的宝弓在江大人眼中不过是件废物,连拉几次都会拉坏,你还这般宝贝。”
李敬玄也觉得江安义在吹牛,不过弓是他的,总有些担心。周存处不怀好意的挑拨激得李敬玄怒火中烧,李敬玄冷声道:“你尽管拉,要是拉坏了不管你事。”
“真的?”江安义紧盯着李敬玄追问道。
李敬玄心中含糊,万一江安义说的是真的岂不糟糕,如果是钱还好办,这张弓是老祖宗留下的传家宝,可以说是李家族长的信物,如果损在自己手中,爷爷非得杀了自己不可。只是此刻已是骑虎难下,有心不让江安义拉,话已说出,众目睽睽之下还真不反悔。
周处存看出李敬玄的犹豫,又见江安义迫不急待地要把弓交还,急道:“少国公,如果你的宝弓损了,周某赔给你。”
得了周处存的保证,李敬玄一咬牙,闷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尽管拉。”
江安义见周处存和李敬玄上套,心中冷笑,不给你们点教训还真以为江某好欺负。江安义准备把系在两人脖项上的绳套再系紧些,转过脸看向太子道:“请太子殿下见证。”
石重伟一心想看热闹,想也不想地点头道:“行,孤王替你作证,是李敬玄准你用弓,弓若有损不关你事。”
叶传雄等人纷纷开口作证。江安义持弓在手,选了匹马向校场驰去,周处存看着江安义的背影,一股寒意生出,莫不是中了他的诱敌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