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过后,身旁开始起风了,地上的沙子被路过的汽车卷上了天,飘飘荡荡地又扑在脸上,太阳一天都没有出现,气温也比昨日凉爽。昨天走了太久的路,睡醒以后,身体提醒我应该合理分配体能,我不想自己最后是以体力不支的方式而结束整个旅途,于是我在行走了半天后选择停了下来,准备休整一段时间再继续上路。
出门的时候,我在行李中放了个帐篷,我从来没有用过帐篷,所以在帐篷中过夜也成了我此行必须要实现的心愿。昨晚我没把帐篷拿出来,原因在于我觉得无论是我睡帐篷,初一睡外边,还是她在里边,我在外边,又或者我们都睡在帐篷里,似乎都不太合适。这会儿我在翻东西的时候,正巧把帐篷给翻了出来,我就想着不如就把帐篷给搭起来,现在是白天,也不用考虑怎么睡觉的问题,再说白天人的戒备心总不会像夜晚那样强烈,我甚至在掏出帐篷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来解释昨晚为什么不拿出来使用,不过她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件事,连提也没提一句。
帐篷是我为了这次旅行特意买的,我以为搭帐篷会是件容易的事情,但事实告诉我并非如此,我把所有要用到的东西平铺着摆在了地上,看着地上的一大张布,和几根有长有短的棍子,根本不知该从哪下手,重要的是我连帐篷的正反都没分清。我蹲在那里摸索了半天,初一见我毫无头绪,便主动参与进来,她的动手能力显然比我强得多,三下五除二的把一堆零件拼在了一起,好像她才是这次旅行的发起者,而我只是个跟班的。
我问她:“你以前搭过帐篷?”
她说:“从来没有。”
在她的脸上有时能看到一种漫不经心的神情,就像是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一样,但是我猜这应该只是她刻意表现出来的假象,要不然也不会做出跳河这样的举动。
我钻进帐篷,邀请她也一起进来坐坐,于是她跟着我坐了进来,帐篷不大,刚好能装进我们两个,她在里边左顾右盼的,我说:“你要是觉得累,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会儿,我想去外边画张画,暂时是不会继续走了。”
如果我有一张旅行清单的话,在路上写生就该是其中之一,这会成为我用来打发时间的主要方式。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摸过画板了,恋爱和工作占据了我大部分时间,就算到了闲暇的时候,也不愿去把尘封已久的纸和笔再翻找出来,似乎任何事情只要多出一个不必要的步骤,就会让这件事执行起来变得困难百倍。
我自小就喜欢胡乱画些东西,只是从来没有系统学过绘画,毕业之后,为了了却自己的心愿,专门去报了个辅导班,就在家的附近。绘画班是我路过正巧看到的,当时我还在楼下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了上去,门口坐着一个负责接待的老师,我进去后直入主题:“你们这里招收成年的学生吗?”
她看着我笑了笑,问我:“是你要学吗?”
我说:“是的。”
她说:“我得先去问问。”
这是我跟莹莹说的第一段对话,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清晰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她走进别的屋子,跟自己的同事聊了起来,屋子里的其他人总时不时的看向我。过了一会儿,她回来跟我说:“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没有单独的成人课,如果你想要学的话,需要跟着其他孩子一块上课。”
从那以后,莹莹就算是我的老师了,不过她并没有教过我,她说正因为不教我,我们才能走到一起,因为她是不会跟自己的学生谈恋爱的,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她说的话。
每次跟着一群孩子坐在班里,我都觉得自己像一只奇怪的鸵鸟,我要坐在专门给孩子准备的低板凳上,腿伸不开,腰还要经常弯下来,我想起动物世界里,鸵鸟把头埋起来躲避敌人的画面,跟我那时的样子很相似。别的学生一开始见到我,也觉得奇怪,他们以为我是学生家长,或者是新来的老师,当得知我也是学生时,他们就以为我的智力应该有问题,肯定是一直留级,才会比他们大十多岁还跟他们在一个班上课。我很难解释自己只是因为单纯的喜欢才选择来学习的,在他们当中,有很多孩子根本不喜欢自己在做的事情,他们觉得怎么会有人在没有家长的强迫下,放弃那么多有趣的娱乐活动,主动来这受罪呢。
我去上课的频率不高,每周只能去个一两次,有时我的时间没办法跟上课的时间协调到一起,不得已错过了一些课程,但是我总会留到很晚,孩子们早就被家长接走了,我就一个人待在画室,不是我多么热爱绘画,而是我很需要这种难得的安静。莹莹会陪着我,当然她是被迫的,因为我不走,她就不能锁门下班。
最初我是无意留到最后的,当我完成了自己的画作,才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我连连致歉,她很温柔的表示理解,我们渐渐孰了以后,我鼓起勇气约了她去吃饭,但是她以当天有事拒绝了,当我心灰意冷的时候,她问我能否改到后天,我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我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表了白,没出意外,莹莹成了我的女朋友。后来她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喜欢她的,我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知道我在说谎,但还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谁不喜欢听甜言蜜语呢。
天空变得阴沉起来,随时有要下雨的可能。我画的进度很慢,不自觉就会分心,一辆车,一阵风,一朵云都能把我的注意力吸走,我只能在回过神的空隙,简单勾上几笔,随后又会把视线转移到别处。我看着未完成的画作陷入沉思,结果被一声口琴发出的声音打断,我顺着声音扭头看过去,看到初一坐在帐篷中,两条腿露到外边,手里拿着一个不知从哪弄来的口琴,她发现我在看她后,放下了口琴,说:“会打扰到你吗?”
我说:“你还会吹口琴?”
她说:“嗯。”
我惊讶于她在去跳河的路上,竟然还随身带着一个口琴,但是我不记得她的衣服有能够装东西的口袋。我问她吹的是什么曲子,她说那是自己即兴的,没有名字。我很喜欢她那时说话的声音,犹如微风拂面,还有她的乐器声,仿佛和空气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空中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天空比昨晚暗得要早,我对着画完的画看了半天,还算满意的把东西都收了起来,然后和她一起进了帐篷。我想今天的行程到这里应该是结束了,雨给了我不用再走下去的理由,原本我就没有休息好,加上懒惰已经让自己彻底丧失了再站起来的动力。
我听着外面的雨声,帐篷里显得有些拥挤,我和她挨得很近,这样的距离让我有些不太适应,但是帐篷的空间有限,这也是当我们都坐下以后,才发现的问题。沉默让时间显得无比漫长,我试图找到一个话题来打破这种尴尬,我问她:“昨晚你为什么要从桥上跳下去。”
她朝我看了一眼,说:“我没跳,是你把我推下去的。”
我说:“怎么可能?我不记得有碰到你。”
她说:“人类的大脑有一种叫做记忆重构的功能,你会把一些模糊的记忆,让它朝向更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久而久之,你就会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真相,实际上是大脑欺骗了你自己。”
她不仅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还为我引入了另外一个问题,而且她所描述的内容,已经超出了我的知识范畴,她这一招反客为主,让我落得哑口无言。我好像突然间变成了做错事的那个人,我之前对于她的种种猜疑,反倒都成了我的一厢情愿。我有些生气,却没办法辩解,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谁是对的。
她应该是看出了我的异常反应,又接着说:“我当时坐在桥上,一直看着河里的水,我以为我看到了回家的路,所以就想要跳下去,但是我拿不准,因为画面很模糊,直到我被你拉上岸的时候,我才发现我错了,那只是个幻觉。因为我从不会觉得冷,当我上岸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冷,彻骨的冷。”
我觉得她有些不知所云,像是喝多了以后,看见类似海市蜃楼的东西,我试着理清她的思路,我问她:“你的家在哪儿?”
她指了指上边,说:“在天上。”
她的话跟昨晚如出一辙,我有种被人愚弄的感觉,她在白天的时候,根本看不出有丝毫的不正常,所以我想这个病可能是到晚上才发作,我为了确认她的状况,再问了一遍:“你不会又要说自己是神仙吧。”
她说:“神仙是你们的叫法,我跟你们一样,就是住的地方不同。”
我说:“行,你说你是神仙,那你会法术吗?”
她说:“不会。”
我说:“那你怎么证明你是神仙。”
她说:“我不知道。”
我觉得她就是看小说着了魔,幻想着自己是哪个作品里的主人公,这种事情我在新闻里见过,我没觉得这有什么,毕竟这是她的个人喜好,我无权干涉,再说今晚是我们相处的最后一晚,等明天到了下一个城市,我们便从此各不相关。
初一无所事事的在我旁边坐着,我因为昨晚没休息好,困意早早就上来了,我睡着之前,把手机给了她,让她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发下时间,她好像没用过智能手机,怎么操作也不明白。我简单教了她几下,然后转头就睡过去了。在跟她相处的一天时间里,暂时让我卸下了对她的防备,我没再担心她是个不怀好意的坏人,在我看来,她就是没用的东西看多了,又受了什么情感刺激,精神状况暂时出了点问题而已。
雨好像下了很久,我睡着的时候,依稀能听到轻微的雨声,虽然在帐篷里睡觉也不怎么舒服,但还是要比直接躺地上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