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彤睁大眼睛,好像此时此刻时间都慢了下来,她平静而认命地看着从秦王袖子里面射出来的毒箭,一点一点地挪到心口,一点一点地穿透衣服,从皮肉里面扎了进去。
好疼,小姐当初是怎么在胸腹间被捅了个大窟窿还活下来的?她也才扎了心口就觉得痛不欲生。
早知道就不冲上来了,但她由又么管得住自己的腿不冲上来呢,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也是忠心护主的丫鬟呢。
明明都被放了奴籍,明明新的户籍就要到手里了,自己冒这个头作甚?
“朱彤你别怕,我马上就来救你。”梅栎清的眼泪滴在了朱彤脸上:“杏红,你快带我折回东院把那些工具带来。”
她看着小姐慌手慌脚的样子,还是为了自己,觉得蛮有趣的,自己和小姐倒了个个儿,好像自己变成了小姐似的。
如果她是小姐,她未必能对小姐如对自己那样好。
“朱彤,来,这块布料我用不着,你去裁一件新衣服去。”
“朱彤,晚上少做些针线活儿,仔细伤到眼睛。”
“朱彤,你又馋嘴偷拿了块点心吧,快,把最后面那块糕点推上来,其他人就发现不了了。”
她怎么就财迷心窍,听信了三小姐身边青玉的话呢:“我的姑奶奶哟,你怎么还磨磨叽叽的。从一开始,大小姐就没把你当作自己人。
你看看石青,你再看看你自己。大小姐出门办事都不带着你,带着石青,你以为这是让你歇一歇,对你好啊?
大小姐肯定做了些事情,瞒着你呢!你还要为大小姐肝脑涂地吗?”
青玉之前问她,是不是子子孙孙都要当奴婢,她也没往心里面去,可青玉说出这番话来,她就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了。
她是什么时候比不过石青的呢?是不是石青自告奋勇去倒了夜香以后,小姐越来越倚重石青了呢?
是不是小姐看上石青,也是因为那个如意阁阁主看向石青眼神不一般了呢?如果当初是她去倒夜香,那些人的目光会不会就集中在自己身上了呢?
那时候她自暴自弃地觉着,如果小姐看重石青,那就把事情交给事情去做吧,一切都不和她相干,她奉承好梅老夫人就好。
没想到在远鹤楼举办的高太尉七十大寿的千鹤宴上,一切都变了。
她忘了,石青打在她身上的痛。
她忘了,她的背主之行早就被三少爷和小姐看穿。
她忘了,三少爷看着大小姐甚于梅家家主,更甚于梅家。
虽然那时候的记忆被大小姐用曼陀罗散抹去了,但她也逐渐发现小姐、石青对她的态度不一样了,后来更是招来了杏红和宝蓝。
杏红习得一身好武艺,似乎和如意阁关系匪浅,经常负责给小姐和如意阁传话。
宝蓝平时看起来弱弱的,该计较的时候寸步不让,她不也是被宝蓝那番话给震到了,才做出不符合她本意的傻事儿来吗?
“小姐,小姐,朱彤快不行了。”宝蓝拿了小刀把伤口划开,还是不顶用:“针呢?银针到哪里去了?”
朱彤按住宝蓝的手说:“别找了,这都是命。我…我朱彤也就活到这里了。宝蓝,你记得和杏红说一声,以前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请你们多担待。”
“别胡说!杏红拉着小姐去找银针了。”朱彤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失控的宝蓝:
“你已经是自由身了,你以后可以嫁个好人家,会生无数个娃,儿女双全,你还答应以后把你家那口子带来给小姐看呢,朱彤你都忘了?”
“没忘。”朱彤看着从心口不断汩汩流出的黑血,自己从心口到四肢慢慢变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
“宝蓝,我这次活不了了。你记得和小姐说一声…朱彤…朱彤欠小姐的,朱彤来世再还。希望小姐不要…不要记恨朱彤。”
“朱彤!”宝蓝抱着朱彤大哭起来:“你会没事儿的,你一定会没事儿的…你等着!”
宝蓝轻轻放下膝上的朱彤,冲过去冲着紫儿跪下:“紫门主,求求你,求求你把门中秘药赐予宝蓝一颗,以后宝蓝给紫门主当牛做马…”
“别说了,拿去吧。”紫儿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瓷瓶:“她的毒太猛,就算有也无济于事。能不能活,就看她的造化了。”
“谢谢门主,谢谢门主。”宝蓝朝紫儿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把额头都给磕破了,明明宝蓝自己也受了重伤,连衣服都来不及换,朱彤觉得宝蓝衣服上那抹深红好刺眼,刺眼得她都睁不开眼睛了。
朱彤此时有些不明白,小姐、宝蓝就不怕疼吗?小姐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她又是怎么和外人一起埋汰小姐的?还对她唯恐避之不及。
“朱彤,朱彤你快服下。”宝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我们观中之人只要服了这药,就没有不能活的,你一定也可以活下来。”
朱彤对宝蓝挤出一个笑容,张开嘴吞下了褐色的药丸。她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服不服药又有什么相干呢?
宝蓝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朱彤不知怎的想起来在远鹤楼、千鹤宴上被梅栎清抹去记忆的那一夜,梅栎桐就算作践自己、对南焦焦渥丹俯首称臣,也不惜要救小姐的性命。
朱彤居然不记得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疼、落在她心上的恨,只记得梅栎桐对她说的那句:“我为了长姐,什么都做。”
她也想为小姐做事,她也想让小姐注视着她,直到此时此刻,纵使小姐不在她身边,她也感觉小姐一直挂念着她。
想让小姐关切着她,其实很简单啊。只要以心换心,以命换命罢了。她不用爬到和小姐对等的位置,她不用出卖小姐以换来小姐的注目。
可惜她明白这些道理太晚、太晚。
“宝蓝,小姐呢?”朱彤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来:“小姐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没找见?”
宝蓝看着朱彤眼孔放大,慢慢没有了神采:“朱彤,朱彤你醒醒,你醒醒,你听到了吗?小姐很快就来了。”
“小姐,小姐来了?”朱彤说话越来越轻松了,原本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也舒展开了,抱着朱彤的宝蓝也觉得朱彤的身子越来越柔,越来越轻,轻得她们都无法拽住朱彤:
“宝蓝你不用喊了,我看见小姐了,小姐还是五六岁的模样,她招手和我说‘朱彤,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主子了,我会好好待…’”
宝蓝伏在朱彤身上哭泣,朱彤你就不能再等等吗?小姐马上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