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德清一觉醒来,看见床边坐着赵子,忙翻身起来拱手道:“二少爷,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叫醒我呢?我睡了多久这是?”
赵子表情凝重,审犯人一样审视他:“兄弟,到底怎么回事?”
余德清一看旁边,大师兄税钢不见了,揉揉眼睛道:“我师兄呢?”
“在我家后院挖坑,问他干什么,他说埋毒石头。问他哪来的毒石头,他就跟我打马虎眼,一问三不知,神仙都怪不得。”
余德清笑道:“我大师兄是个勤快人,从小就很勤快,他也不想想,这个坑怎么该他去挖呢?真是的。二少爷,你也好奇那些牛皮袋里面装的是什么对吧?”
赵子慎重道:“对!兄弟,我得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该不会连我也要瞒着吧?”
余德清道:“瞒谁也不能瞒你啊,大师兄说的没错,确实是毒石头。具体是怎么回事,就别说我大师兄了,我都不清楚。你也别审问我,我真不知道,只有等大少爷回来揭秘了。我找你回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当面对你说。”
赵子摇头,很无奈:“你也跟我打马虎眼,那行,先说你要说的事。”
“大少爷说,杜大头家那一口井可以开挖了,大胆地挖,总督衙门很快就有公函下来。”
赵子吃惊,表情惊讶:“大哥把这事公开了?总督衙门?……不是,这……这犯不上吧?那就是一口咸水井,能有多大油水?”
余德清打个呵欠,笑一笑,抬腿下床,站一边动手拆着辫子:“公开倒没有,总督衙门允许赵爷查盐卤了,说好了,出了盐直接弄去康定,有剩余的给丰乐盐道,说这事儿的时候我在场,非常清楚,衙门不会插手。”
“那……他跟谁交涉的呢?”
“赵尔丰。”
赵子挠挠腮帮子,显得很不理解:“哎呀我的哥哥诶,你跟一个带兵打仗的人说这个,怎么想的这是?”
“很简单。赵尔丰这人的确不是善类,在山里面收拾那帮土司老爷得了一个屠夫将军的绰号,可谓是心狠手黑,杀伐果断。大少爷能不知道他吗?我们前脚离开成都,锡总督后脚就专门修通知了他。好家伙,此人一来,软磨硬泡威逼利诱,一句话,要黄金!大少爷可没跟他客气说话,提条件的时候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甘孜寺吃盐的问题,他居然就一口答应了,并且,拍胸脯保证,说总督大人若不答应,他就掀桌子!”
赵子呵呵笑骂道:“走到哪里跟到哪里,这他妈也太不要脸了!”
“人家可是扛着总督衙门这块牌子去的,一边替总督衙门要钱,一边又想顺手牵羊,说边军要吃饭,总督衙门要用金子砸洋行,以保铁路修筑权。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民族大义,赵爷能怎么办?可不能拒绝他,只能提条件。”
赵子道:“据我所知,大清并未能统治西藏,就算是川边的康定,现时也不能说就是大清的国土,朝廷只能协助治理,锡总督凭什么到人家的地盘上去索取?他想干什么?”
余德清道:“关键的问题是,赵尔丰不这么认为,康定府、甘孜县的衙门都是他设置的,他平叛有功,改土归流搞得很成功,多吉大人父子又都是驻藏大臣,他刮甘孜寺的地皮不算过份。”
赵子张口就骂人:“狗日的,他以为他就吃定了?大哥怎么说?”
“大少爷黑着脸跟他说,要金子可以,只要昌台山有。甘孜寺所有人都可以去淘金,但前提是,要金子得拿银子来兑!既然是拿金子去保筑路权,那就得先把川商财团集资的去向查清楚,确认川路公司没问题,保证集资修路不会变更。”
“大哥也是,干嘛要顺着他说呀?这算什么条件嘛,川汉铁路关他什么事?”
余德清嘿嘿笑:“二少爷,你这会儿怎么又说川汉铁路不关他事了?那你把给杨铁山的股票还给我。”
赵子打哈哈:“德清啊,潼川的状况跟甘孜不一样嘛。换句话说,我哥哥都到大清国门之外去讨生活了,他凭什么咬着不放嘛!”
余德清摆手:“算了二少爷,大道理我不很懂,不要越抹越黑好不好?大少爷给我们分析了,他提的那些条件,总督衙门很难做到,就算他做到了,就算川汉铁路形势大好,就算川路公司一点问题没有,但昌台山有没有金子不是他赵尔丰说了算,他要多少就给他多少吗?做他的春秋大梦!”
赵子竖个大拇指:“对了对了,这就对了嘛!你余德清现在是王府半个当家人,我大哥离家这么远,你可得关照着点。”
余德清也打个哈哈:“闲话少说,出了潼川,大少爷也好,我余德清也罢,川汉铁路关我们鸟事,爱咋地咋地!不说这茬,翻过去!”
赵子拱手,讪笑:“德清啊,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们的根在这里嘛,合情合理呢,咱们可以帮着点儿。”
“你怎么又来了?打住打住。”
“你听我说完,洋人确实在搞小动作,这一点不可否认,筑路权一旦丢了,蒲大头的眉毛不好剪啊,要是把他惹急了,砸了洋行都有可能!他砸洋行事小,我们跟洋人的生意岂不就要遭殃吗?”
“岂止是遭殃啊!大少爷说了,牵扯到民族大义和整个川商财团的投资利益,顺和可以不做洋行的敌人,但决不能做民族的敌人,所以现在必须提前撇清跟洋行的一切关系!”
赵子眉头一蹙,双手乱摇:“等等等等!说什么?一切关系?这么严重?”
余德清道:“赵尔丰去甘孜寺,开口就要一百万两黄金砸洋行,这说明什么?这就证明总督跟洋行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证明洋人抢筑路权已经到了臭不要脸的地步!洋人是抢食的,总督和川路公司是护食的,抢食的霸道野蛮,从上往下压,护食的一个代表朝廷,一个代表地方财团,二者看似为一体,但实则是尿不到一个壶里的两个矛盾的个体,一旦有了利益冲突、一旦抢食的捅到朝廷的痛处,朝廷一软塌,总督衙门就得把财团实力整明白、就得把川路公司整明白!这盘棋等于就是三足鼎立又三足对立,川路公司的问题能整明白吗?整不明白,筑路权就麻大了!筑路权丢了,川路公司怎么办?一闹起来,就牵扯到全川乃至于鄂湘两省财团的利益,牵扯到哥老会核心利益,就是要操刀子造反的节奏!跟洋行的生意还能做吗?不能做了!得揍他狗日的!”
赵子很不淡定了,起身踱步:“哎呀,跟洋行撇清关系恐怕难,我们指望洋人买蚕茧啊,杨铁山闹了那么大动静,全民养蚕呀!断了这根弦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大哥有什么安排没有?”
“二少爷,洋人抢筑路权毫无顾忌,到了我们这里为什么这么多顾忌?大少爷说了,养蚕的事今年还能挺过去,明年挺得住就挺,挺不住就拉倒!明年到底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原计划的收花站不变,因为棉花可以自产自销,蚕茧站、厂房房暂时都别动,西洋人如此放肆,跟他们翻脸是迟早的事,搞不好全省、全国都要跟他们翻脸!现在起,经营重点是盐粮棉花,厚积薄发,蚕茧要做好随时断桥的准备。”
赵子沉默了一小会儿:“今年也就最后一季秋蚕了,到明年再说吧。那,你要五百劳工又是怎么回事?”
“孔萨王府要修水利,开挖一条人工河灌溉农田,这件事,老太爷已经帮我张罗去了。”
赵子白他一眼,十分严肃地批判道:“德清,你怎么事事都要瞒着我?大哥进山是干什么的?要修水利,他完全可以帮杨铁山造福本乡本土嘛!”
“二少爷,有些事,我清楚你清楚,说破了就没意思了,更没有一丁点儿好处。王府修水利,每个劳工每个月至少可以挣十两银子,甚至二十两三十两都有可能,跟杨铁山修水利,谁给一个铜板?”
“二十两三十两?哎呀我的天呐,那好,我要说的就是,首饰垭不养蚕了……。”
余德清举手打断,赔笑道:“先紧着养蚕户是不是?”
“对呀!”
“二少爷,谁去都可以,这些劳工是我要用,工钱我开,跟大少爷没关系。但有一点我要先说明,甘孜寺的冬天都是大雪封山,冰冻三尺,很冷很冷,开挖河床必须在冬天进行,冬天一过,必须回来,等秋天再进山,身体弱了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