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女子哪里懂这些,姐姐妹妹们懂不懂她不知道,但是母亲也说过,女人都是要嫁人的,既然都要嫁,那就嫁吧,有什么办法。
这一天晚上,姐妹们显得很亲热,老六老七老早就钻进老二老三的怀里睡了觉,她们一直就是老二老三带到这么大的,对于她们来说,姐姐跟母亲没什么两样。
五女子和四女子挤一头,她这一整晚都没睡着,老想着父亲会把自己嫁给谁,嫁多远,嫁了是不是就一辈子见不到父亲了,也见不着姐姐妹妹们了。
嫁了人就会像母亲一样早早地生娃娃,早早地没了命,她感觉自己才来到这个世界没几天,就要早早地嫁人,早早地结束。
第二天,五女子醒来得很晚,爬起来时见姐姐们都不见了,老六还在酣睡,老七在脚那头哭。
五女子赶紧给老七穿衣服,抱她下床,打醒老六,一路出来找姐姐们。
找到厨房,灶台上正冒着热气,四姐姐坐在灶门口捂着头呜呜地在哭。
看样子,二姐姐三姐姐和父亲已经走了,什么时候走的,谁也不知道。
五女子哭不出来,老六老七就替她哭开了,都去抱着四女子哭得哇啦哇啦的。
这一门子姐姐都走了,下一个就轮到她老四老五,老六老七又该怎么办?父亲要去杀贼人,能不能回来不知道,她们跟谁过?
想到这里,五女子也哭了,可是她哭不出声,只哽哽咽咽地去收拾老七尿湿的床,只是那眼泪牵着线的往下掉,心子差点从喉咙眼里扯出来。
抱着尿湿的篾席和稻草出门,太阳已经老高了,照得这山窝火红火红又焦黄焦黄的一片。
晒好稻草,五女子抹着眼泪望着通向山下的路。
一阵风吹过来,路边树上干枯的叶子落下几片,一只不知名的雀雀掠过去,落在树桠上,叶子又落下几片。
那鸟雀叫几声,一展翅膀,飞落到另一棵树上,抱着树干啄开了。
啄了几啄,似乎没有收获,发出几声孤独的鸣叫,又飞走了。
五女子顺着那雀雀掠空的剪影望向它前方的山林,那山林从左到右,从远到近,死气沉沉一大片,把雀雀的影子完全埋没了。
她很希望自己能像那雀雀一样,生出一双翅膀来,可以腾空掠起,飞离任何困顿和死亡威胁。
阳光在薄膜里闪着亮丝丝的光圈,这光圈反射着她眼角的泪花,让她睁不开眼睛。
她把手往脸上抹了几抹,擦去眼前的那片泪光,又看着母亲的坟场,想到马上就离开这里了,今后再也见不到这里的一切了,就向着那坟地走去。
“你到哪儿去?吃饭,吃了饭挖地去。”是四女子在说。
五女子回过头道:“我……我想去看看妈……的坟。”
四女子看了她好一阵,无条件地默许了,而且,还和她一起去了坟场。
两个人走到坟前站了许久,觉得坟头上的每一块石头的每一个棱角的样子,都暗藏着母亲的影子,每一条石缝就像母亲脸上的褶皱,每一道阴影都是母亲发愁皱起的眉头。
到后来,每一块石头长什么样子,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四女子最先跪下,五女子相继跪下。
姐妹俩谁也不说话,她们也不知道该说些啥,就在那儿一直跪着,想着母亲以往的种种,笑的样子、哭的样子、骂人的样子,好像就在眼前笑,就在眼前哭,就在耳边喊她们的名字,那声音和容貌活生生的都在石头上。
跪倒后来,六女子七女子也来了,她们就这样一直在这儿跪着,就算太阳从山弯弯转过来把她们晒干烤焦,然后再慢慢变得阴凉,她们也没想起站起来。
天黑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要几天才回来,还会不会回来。
四姐妹把早饭当做晚饭吃了,五女子收来稻草篾席铺好床,四姐妹一齐躺倒床上,准备着父亲突然回来把她们带走。
尽管今天在母亲坟前跪了一天,没有挖地,但五女子感觉好累好累,没等到父亲回来就睡着了。
天亮仍没见到父亲的影子。
今天,她姊妹两个要把那一片地挖出来,等着老天爷下雨,备着给父亲种粮食。
老六也拿起了锄头,头一回接替了二姐姐三姐姐的班,姐妹三个挖到天黑,满手都长满了血泡。
夜饭的时候父亲回来了,挑了满满一担高粱。
有了大姐姐的先例,大家都清楚,这一担高粱,一箩是二姐姐,另一箩就是三姐姐,父亲把她们几个姐姐或多或少地换成了粮食。
五女子想不出自己和四姐姐又会换回一担什么来。
出乎她意外的是,次日一早,父亲把挑回来的高粱留下一箩,另一箩一分为二,一头放进老七,一头放进老六,一声不吭地挑起来就走。
五女子看不懂父亲的其他意思,却知道老六老七这是要先被嫁了。
她们还太小,这一箩高粱是用来倒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