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黎宏瞪着眼睛听完,嘴角抽搐,乒一声放下茶碗,喝道:“谁呀?!出来说话!”
那声音又道:“蒋黎宏,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告诉你,所谓的君主立宪就是维新派提议的新政,它的目的是提倡民主集中制,是推翻君主专制的改革议案,说白了就是挖帝王的墙脚、分化皇室的权力!你想想,皇帝会答应吗?慈禧老神婆会答应吗?你欺负诓哄民众的时候请不要大声说话。你说修路就说修路,你说股票就说股票,不要再说什么君主立宪,不要再说什么新政了,羞死你家仙人板板!”
蒋黎宏勃然大怒,一拍茶桌站起来喝道:“周大人,去把那个狂妄的匹夫给我拿来!当场打死!”
周乾干还没起身,那声音哈哈大笑道:“小声点,要打死我,你还不够资格,卖路股,你也不够资格,首饰垭若没赵子儒这个人,没人提倡养蚕,又会是个什么样子?见人家卖几个钱,你眼红了是不是?你知道路股分几种吗?到底什么人才有资格卖?到底该由什么人来买吗?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到这个地方来瞎咧咧,你搞清楚了这是哪里吗?”
周乾干这时候拔刀要出去,旁边的赵老三一把按住道:“算了,他已经走了。”
街边的观众抬起来一阵轰笑,有人挑衅道:“大老爷,他说你放屁都是香的,香屁应该也能卖银子,你卖不卖?”
李德林一拍桌子,站起来吼道:“是哪个?有本事站出来说!反了你一个一个的。首饰垭是没有王法的地方吗?都给我散了!”
大街上的人果然就散了。
散是散了,却留下一片唏嘘和调笑声。
蒋黎宏羞得无地自容,堂堂一个知县,竟然被这样一个人奚落、好不容易等到卖茧子这个机会,竟然这样就被人给搅了,看来这个姓赵的根基不浅啊,连这种坑都提前挖好了。
黄福生周乾干对视一眼,猪招官道:“大人,打道回府吧,股票的事从长计议,好不好?”
蒋黎宏哼一声站起,抱拳道:“李里长,赵三爷,休要信那狂妄小人的无稽之谈,大清朝的君主立宪和新政过没过时,是皇上来决定的,什么维新派、什么保守派,都是一个派!那就是大清王朝!”
赵老三赶紧站起来,作揖道:“大人息怒,大老爷息怒,这是朝廷大事,山野村夫一概不懂,小人连听都没听说过。”
蒋黎宏道:“不管你听没听说过,川汉铁路一定要修!你们首饰垭是全县最有能力购买股票的,必须从你们这里开始!”
赵老三呵呵笑道:“大人言重了,首饰垭人这一季蚕茧是卖了几个铜板,但那是他们辛苦得来的,他们付出了很多,收入却是微乎其微,大人的股票最少也要五两银子一股,他们哪有这么多银子,大人原谅则过。”
李德林也道:“大人,买股票是商业行为,商业以投资赚钱为准则,投不投资取决于想不想赚钱,民众不是商人,他们没有投资的能力,千万强求不得。”
蒋黎宏冷哼道:“你的意思商业行为不关民众的事?那么,好!那我请问,民众为什么要卖蚕茧?卖茧算不算商业行为?你敢说不算吗?凡是买卖行为,本县就有权收取经商税!不买股票可以,本县不强求,经商农户就必须按蚕茧产量计算,每斤蚕茧收取经商税一百!若有其他交易,一律按此例核算!”
赵老三笑着道:“大人,这……好像不合理吧?”
蒋黎宏才不管合理不合理,站起来喊一声道:“户房记何在?巡防营统领何在!即日起,按赵家蚕茧账簿所记录的,挨家挨户追缴!如有抗拒不交者,打入县大牢!”
赵老三闻之一笑,漠然置之,回头对李德林道:“李二哥,我码头上还有一摊子事,就不陪你了。”
李德林道:“好,帮我给大少爷带句话行不行?”
赵老三起身道:“说吧,我听着。”
蒋黎宏见赵老三起身要走,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想发作时被猪招官碰了下。
只听李德林说道:“如果大老爷真要一斤蚕茧收取一百,那这个蚕就没法养了。你告诉大少爷,秋蚕的蚕种我不发了,发了也没人会养。”
赵老三笑道:“狠话不要说,谁有多大本事谁还不知道吗?收税嘛,应该的。不过,我们跟洋行签有契约,我方只管养蚕,所有税收问题都是府台大人跟洋行之间的事,首饰垭的养蚕户是受洋行保护的,赵家的牌子顶不住,还有洋行,除非洋行不做这生意,你急什么?”
这话虽是对李德林说的,却怼的蒋黎宏翻白眼,府台大人和洋行一出来,哪个还敢收税?
李德林道:“你的意思……继续发?”
赵老三拱手道:“当然,告辞!”
说完一撩长衫,撩起来一股风,然后大踏步而去。
走了赵老三,李德林复又坐下,冲杨白火石招招手。
杨白活事跳出柜台来道:“二哥有何话说?”
李德林道:“传我的话!但凡我首饰垭的任何一个养蚕户进了县大牢,进去一日我赔五两,进去两日,我赔十两,进去三日,我赔二十两!以此类推!这天下只有自愿的镖客,就没有一个自愿的好汉!白活事!告诉所有人,就说,我希望他们统统都进大牢,我希望他们个个都发财!”
杨白活事一扭屁股,把蒋黎宏的茶桌撞到一边,茶碗尽皆打翻了,竟然熟视无睹走出去道:“逼急了,首饰垭全他妈是好汉!”
猪招官手快,一把拉住白火石道:“掌柜的,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杨白活事一脚把他蹬翻,自顾自走了。周乾干冲黄福生一挤眼,黄福生拉蒋黎宏一边去道:“大人,此地不可久留。”
蒋黎宏怒发冲冠,一指远去的杨白活事和李德林,喝道:“周统领,把他二人给我拿下!”
李德林闻言,一言不发,双双伸直手臂,等他来拿。
没想到周乾干道:“大人,要在这里拿人,你得请示府台大人,府台大人还得请示总督大人,不见总督大人手谕,请恕下官不能动手。”
蒋黎宏面目狞獠,呼呼喘气:“你!……”
周乾干道:“大人,来之前,你说是来喝茶交朋友,现在怎么变味儿了?你要知道,赵家比不得杨家、比不得陈家、比不得郑家,赵家做事没有一件犯法,而且都跟上官们有一定联系,你叫下官如何拿?大人,慎言呐,一言不慎,恐怕都要成为呈堂证供。”
蒋黎宏鼻子都气歪了,刚要发作,猪招官爬起来,拱手对李德林道:“李二爷,赵三爷的话代表赵大少爷的话,我请求你快把掌柜的叫回来,万一蒋大人……”
李德林冷冷一笑:“说一半留一半,我帮你说完好不好?你的意思是,万一蒋大人一刀把我砍了怎么办对吧?没事,尽管来砍,我李德林算个什么,不做这个里长了就是一个贱民,和首饰垭的养蚕户一样,烂命一条!”
猪招官的这话意思多明显,是万一蒋大人再遇到一个杨小山怎么办,却偏偏被李德林故意曲解成这样。猪招官语无伦次,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来。
蒋黎宏算是看明白了,在场的衙门中人除了自己,没有一个不向着赵家,他蒋黎宏在这里,不过是个外人而已,黄福生、周乾干、猪招官都是活脱脱的在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