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二娃爬上山嘴,看桑树林里焦死人一瘸一瘸在摘桑叶,翠翠金瓜一前一后浇桑树,喊一声二哥,走过去道:“也不说再养两天再动,你那伤口一拉就裂,不晓得啊?”
焦死人停了手,望望他道:“都逼到这个地步了,都要拿命拼了,还养什么养?郑家的老祖宗不止生他一个,郑家的家业不是他一个人挣下的,这个地盘也有我焦死人一份!他要赶我出郑家,我就在这里等着,他敢来挖我的桑树,我就跟他拼了,拼死了账!”
郑二娃看看翠翠和金瓜,放下手里的袋子,伸手去帮他摘桑叶,一边又想着这话该怎么跟他说才能平了他的怒气。
焦死人不等他开口,又道:“我听见大奶奶的话了,这银子,你还拿回去,我就打算跟他小矮人耗上了。”
郑二娃道:“你耗什么耗?耗你的命还是耗他的命?要我说,赵家奶奶们有这份心帮你,你就拿着,了了这印子账,你今后好好养蚕,再慢慢还赵家不好吗?干啥要耗啊?有好处吗?”
焦死人道:“凭什么?赵家奶奶欠我的印子账吗?我不争气,赵家就该倒霉?哪个的银子是水冲来的?好人该吗?该悖时吗?我给你说,现在,我跟他小矮子已经不是银子的事了,大老爷打我五十大板,恨的就是我窝囊!他要赶我出郑家,我还要窝囊下去吗?”
郑二娃摇头,叹气,还得劝道:“谁给你说的要赶你出郑家?现在人家不是答应不这样做了吗?你就照大奶奶说的,把这银子拿去将他一军,看他敢不敢收。他不收,你从此就解脱了,他如果收了,赵家那里,你也可以不还的,多好的事。”
焦死人道:“不这样做了?没有赵家,他会不这样做吗?你别劝我了。赵家再多的银子都不能拿去打狗,跟狗将军?有意思吗?没这道理!”
郑二娃道:“你要觉得没这道理,就当是借赵家的,不好吗?你今后有一个还一个,慢慢还,赵家又不要你一分利。”
焦死人有些恼了,吵架似的:“要是这样,我真够不要脸的!大老爷打我这五十大板还不够!应该打死才算!”
郑二娃吓一跳,想不说了又不能,换了种口气道:“那,这银子你得自己拿去给赵家,我可没脸跑第二趟。不过,你既然要耗,这事就没完。我不担心你,也不担心金瓜,我只担忧翠翠,多好的娃呀,跟你受这些磋磨!”
没想到焦死人啥话不说,直接喊翠翠把银子拿来。
翠翠拿来银子,焦死人转手交到郑二娃手上:“这五两,有三两是跟弟媳妇借的,是你的银子。你放心,借你的,我这季茧子卖了就还。”
郑二娃怒了,吼他道:“我的不用你还!我送给翠儿买衣裳!莫名其妙,一根筋!”
末了,把手里的桑叶往背篼里一砸,气愤道:“走了!懒得理你!”
焦死人也懒得理他,他今天就要等着郑学泰开祠堂,要拼个死活!
郑二娃走后,焦死人提了那袋银子来至赵家,赵家人听见他兄弟二人吵架,知道焦死人要来退银子,老早关了大门,一概不见。
焦死人对着大门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喊道:“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你们是活菩萨!我焦死人谢谢你们的好意,你们挣一个银子多难啊,我焦死人不能拿去喂狗!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我焦死人窝囊了一辈子,今天再不能窝囊了!今天我要是丢了命,求大奶奶收了我翠翠做个丫鬟吧,这女儿命苦啊,她知道勤劳,知道报恩的。大奶奶,谢谢了!”喊完,把银子置于石狮头顶,转身走了。
赵家三位奶奶坐在院子里,觉得坐不住了,田红柳道:“大嫂,他走了,要不要我出去?”
龙宝珠抱着小雁翎叹气,华珍道:“去把银子拿回来吧,再劝没意思了。不过这样也好,他像个男人了。”
田红柳道:“像啥子男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刘妈笑道:“他这样一闹,郑学泰会不会真就要开祠堂?”
田红柳怒道:“他敢!他敢开祠堂,老娘不要顺和和赵家任何一个人动手,老娘一个人就能灭了他!”
华珍了了她一眼,无语。
龙宝珠笑道:“朝天门码头的棒老二,母老虎,你当这里是朝天门吗?”
田红柳扬眉道:“那是!你不知道这里比朝天门还朝天门吗?”
华珍一撇嘴,批她道:“赶紧再生个娃娃吧,不然,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母的。”
田红柳啊呀一声扑上去,两个人在那儿撕开了,惹得龙宝珠哈哈直乐。
回去的路上,焦死人想了很多,他也料定,郑学泰今天无论如何不敢开祠堂,郑二娃说的也必是真的。
就算如此,也不能就此放过这小矮子,大老爷没有打死这个恶人,老天爷不惩治这个恶人,大眼睛菩萨肯定看得清清楚楚,咒不死他,也一定能咒得他倒八辈子血霉。
果然,一天过去,郑家大院不但没人吆喝开祠堂,连屁都没人放一个。
焦死人为自己亡命之举收到的效果得意起来,也不忙着养蚕种田了,他不去观音庙,也不求大眼睛菩萨了,每天黄昏就跪倒古坟洞前敬香敬蜡、烧钱化纸、磕头作揖、请鬼作法,诅咒郑学泰烂心烂肝、烂肠烂肚,把肠子烂穿。
咒到后来,又仿效那些老神棍扎了一个草人,以草作绳,将草人五花大绑置于古坟洞口,指着草人直呼郑学泰,并用竹签捅草人屁股、心脏、肝脏、心肝五脏,请求冤死鬼、饿死鬼、道路鬼、吊颈鬼收了这个恶棍。
如此三番,三番如此,天天都不落下这门功课。
说来也怪,自从郑学泰病发以后无论秦先生怎么医治,郑学泰屁股上的烂肉都不见好,而且越烂越宽,越烂越厉害。
尽管秦先生配了许多好药,偏偏就是擦药药不灵,喝药药不应,怎么也止不住伤口化脓生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