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金山一听就火了:“陈大爷,我的金坑你也要拿去?”陈桂堂道:“你看你这个死脑筋,大老爷虽然没有答应你的除非,但全县人要吃饭,他又能阻止你吗?你就大大方方送两千担黄谷去县城,然后安心做自己的生意,看看又会怎么样?再说啦,你那几个金坑有金子吗?你淘了这么些年淘了多少金子?”杨金山呵呵一笑道:“你的意思是,我淘不着金子就该是你的了?这也太不要脸啦!”
“话别说这么难听,你杨大爷都可以垄断大烟,我就不能找点儿事做?淘不着金子可以烧石灰卖石头嘛!不比这样跟大老爷僵持着强?”
“你就不怕所有烧石灰的跟你拼命?”
“要真是这样,大老爷是是干什么的?谁不服也拿一千担粮食出来!”
何家父子竖大拇指,哈哈哈笑。杨金山竖了一个大拇指:“你牛逼,你霸道。但是!我杨金山还是那句话,只要大老爷答应我的要求,我就把金坑让给你。”
祁凌致无语。
陈桂堂糗一眼杨金山,面对祁凌致说道:“大老爷,有了这四千担粮食就应该差不多了,赵子儒再要卖粮……不通过我们三家的话,好像就说不过去了。”
祁凌致道:“陈大爷,稍安勿躁。我们商议的方案没必要跟赵子儒去冲突。”
陈桂堂道:“谁也不想跟谁冲突,但不要这样目中无人好不好?确实要卖也行,只要让他把粮食转交给衙门,大老爷再以衙门的名义转交给我们,由我们发放到乡里,除此之外我们是不答应的,因为涉及到了江湖规矩!谁要是不依规矩,那我们大家都搞不成!”
祁凌致脸色难看,这江湖规矩也太横了,若不答应他们岂不是衙门赈灾无望、赵子儒要做善事也不能了?不过他深知,这是一个集官府、哥老会、家族,三大社会体系相互制约的时代,也是一个三大体系相互依托的时代,平民要生存,首先得依靠家族,家族要生存得依靠哥老会,哥老会要生存必然依附官府,官府要保证地方安宁还得反过来依靠哥老会。官员做官相当于走江湖,他祁某人要在江湖上混,还必须方方面面都不能得罪。细想起来也容易理解,因为是个人就有私欲私利,赵子儒做善事也不是白做的,就算不为利,收买人心总算是为名吧?做不到尽善尽美,拉仇恨也是必然。
站在官家的立场,他支持赵子儒,认同赵子儒,但身在江湖,他又不能靠太近,毕竟江湖是大家的江湖,眼前这帮人才是主流,也只有靠近眼前这帮人才让他觉得自己稍稍要高出那么一丁点儿。可他们所提的这些条件,又逼着他不得不把憋了很久的话都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照理说,你们的要求不过分,我本可以一口答应。但是,这样做等于是把你们跟赵子儒拉开了距离,你们会因此失去很多跟府衙、县衙亲近的机会、甚至失去更多的底层人脉关系。我这样说,你们也许会不以为然,但是你们想过没有,作为哥老会龙头,你们会比赵子儒更需要这种底层人脉关系,因为你们的码头比他的大、会中的人口比他多、本地势力也相对比他强,如果笼不住人心,就会人心向背,等于是自己在削弱自己……”
陈桂堂闻言要说话,祁凌致举手制止道:“我这个人平时很少说这么多话,请听我说完。站在当前人心的角度上,就算你们三家联合站在一起跟赵子儒比,你们都是失败的,而且相当被动尴尬。这一点,你们自己可能已经感受到了。赵子儒的劣势在哪里?在于他在做亏本买卖,优势却在于善举赢得了所有人的认同,我敢说包括你们!也许他的作为也干扰了你们,但他套牢了总督府、套牢了州府的老爷们,套牢了潼川古道上所有的的穷人!这个时候的粮食流通关系着芸芸众生能不能渡过难关活下去的大事,平民百姓的能力根本就无法承受市面上的昂贵粮价,这中间就需要有人流血、就需要他这种牺牲!而你们的作为,又叫底下人作何选择?我想,赵子儒的思路从根本上跟你们就不同!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潼川的商业运营难就难在这条路上,通商的口岸的形成在于脚夫的形成,没有脚夫,你们什么都做不成!赵子儒就非常看重脚夫给他带来的利益,所以这种时候愿意亏血本!各位,不要认为这个时候的民众需要吃饱肚子就拖累了你们,如果没有民众,就没有人替你们创造价值,关键时候养活民众,也是养活自己的经营!经营的市场可大可小,谁付出得多,谁的收益就多!不得不说,现在全县大部分人都在看着你们,不是说谁的块头大、谁的手更黑,他们就怕了谁!你们想想,社会动荡不安,对谁的影响最大?关键时候让地方不乱才是你们所赚到的!现在亏本不是便于灾后更好地赚钱吗?赵子儒就是要在快饿死人的时候亏血本,他赚的不是银子,赚的是人脉!他的仁义在官府的视线里、在民众的心坎里已经超越了人性!这份厚重车载斗量,取之不完用之不尽,而你们,只会输得连裤子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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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不是有人说吗?赵家在天灾面前能力也是十分有限的,绝不可能一直把生意当成善事来做,一千二百一斗的粮食说不一定卖过十天,卖过二十天,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了,赵子儒这么做,是在尽人事听天命而已。结果呢?人家整整卖了三个月之久,虽然不是天天有得卖,但明里暗里却也挡住饿死人的现象,而且看架势,再坚持一月两月不是问题。 我知道,这种时候,本该是你们三家牟利的绝佳时期,他不该挡你们财路,所以,尽管你们四处设置关卡障碍抵制、尽管你们三令五申禁止族人和帮众背地里和赵家私通、尽管你们阳奉阴违用尽手段、尽管我许多时候睁只眼闭只眼,但是有用吗?有用吗?看看赵子儒本人,人家有没有上门跟你们说过一回理?”
说完起身又道:“不好意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觉得我们之间该说的话全都说完了,赈灾必须马上着手布置,我得赶紧回县衙了。”话落举步就走。
陈桂堂一把拉住道:“大老爷别生气呀,我们还可以商量商量的嘛。”祁凌致道:“我怎么可能生气,我只是比较失望而已,眼看赵子儒都快成圣人了,我这个知县被他取代都只是迟早的事了,而你们,好像都不清不楚似的。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的态度了,我走了。”陈桂堂慌了,看着杨金山,希望他争取一番,偏偏杨金山笑而不语,处之泰然。陈桂堂只能厚着脸皮问道:“那大老爷是不同意我们的提议了?”
祁凌致走两步道:“我跟你们关系不一样,肯定得考虑你们的利益,只是我同意了还有个杨铁山在县衙等着我,只要他不反对。”说毕一抱拳道:“杨大爷,打搅了,告辞,何大爷,先走一步。”陈桂堂拉何中槐赶紧跟上,并向杨金山招手示意。杨金山这才起身相送,送到门口拱手道:“大老爷,你才是一县之长,至于铁山那里,你大可不必理会。”
祁凌致头也不回,举手过肩也是一拱,算是作别。杨金山本想再送送,看陈桂堂摇头摆尾的背影,立马止步,铁算盘是个见机的,赶紧尾随而去。
天气太热,出门一身汗,杨金山烦透了,见着家人谁也不搭理。回到堂屋在凉椅上迷瞪了一会儿,醒来觉得实在无趣,起身举步出门左拐,拣房檐下的凉阴信步而走。
走进自己的烟馆,杨金山也不去理会闹哄哄的茶局牌局,直接上了三楼。刚打开窗户,铁算盘兴冲冲进来:“奇闻奇闻,天下奇闻,大老爷居然上了陈家的花床!”
“你没看错吧?青天白日的,姓陈的这种事也做得出来?”杨金山背负双手背对着门,看着窗外城南方向火红的阳光洒在冒着烟的瓦面上问道。铁算盘扯歪了嘴道:“哪会看错了,大老爷从这里出去就被他的人抬去了狮子楼,据说,那女娃子是他手下那二癞子从人市(贩卖人口的黑市)上领回来的,十五六的样子,梳洗了一下,换了身衣裳,画画脸,发觉还有几分模样,就直接顶了他那侄女儿的名。”杨金山啐了一口,气得笑骂道:“这个大老爷还真是个饿老鸦,人市上领回来的,就算模样再好,能跟闺房小姐比吗?”铁算盘嘿嘿道:“这个,没有手段……大老爷怕是入不了套吧?”
“哦?”杨金山转过他的罗汉肚来,油腻大脸微微扬起,张开五爪反手从茶几上扣起茶碗来,换手呷了一口,玩味地笑道:“何大爷呢?”铁算盘道:“从这里出去就打道回府了。”杨金山呵呵冷笑道:“不就是几个沙坑坑吗?老子始终没放在眼里,他陈桂堂玩这种把戏还真当里面有金娃娃?”铁算盘道:“我看这是好事,他想金坑给他就是,只要我们能卖烟……”杨金山呸一声道:“蠢!老子要卖烟还需通过谁?我是在想,他陈桂堂不傻,到底跟老子玩的这是什么把戏?”铁算盘不懂,但瞬间又懂了,点头捻须道:“大爷有啥好办法?”杨金山道:“我能有什么好办法?问你呢!”
铁算盘讪笑,这种事多简单,直接去跟杨二爷报个信不就得了吗?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跟陈家斗法,他没少出主意,只是回回都是馊主意,回回都被杨大爷骂得狗血淋头,这个办法太简单,指定又要挨骂,故而道:“我看还是找马王爷问问的好。”
杨金山瞪他一眼:“凡事都找马王爷,要你来干什么?”铁算盘赶紧道:“其实大爷可以不鸟他,他可以摆平大老爷,杨家二爷可不是省油的灯!”杨铁山更对这个无用的掌柜失望,讽刺道:“你们家二爷就是个白眼狼!迂夫子!耍心眼、看兆头,他能比过我吗?”铁算盘不拘他这样的结论,依然打包票道:“迂夫子是迂夫子,但却是万府台派下来迂夫子,做监工不就是需要迂夫子吗?大老爷那焉当当脾气,经得住迂夫子的手段?”
杨金山眼睛一眯,放下茶碗,一屁股坐到软椅上,翘起二郎腿道:“你当杨铁山真是迂夫子?我怕他跟大老爷窜通,爽爽快快地答应我们,然后空手套白狼!你也不看看已经到了什么时候了,大老爷不昏啊,命贵还是粮食贵?快去!跑断腿也要赶在大老爷前头去县城走一趟,给杨老二上上眼药,让他先将他一军再说,不然,他杨老二就把我杨金山当成陈桂堂了。”铁算盘笑笑,挠挠剃光的额角,很不懂他话里有多少意思,拣听懂了的问道:“怎么将?”杨金山道:“你啥都别说,就说杨家愿意出一千三百一斗的价格收购赵子儒的粮食,有多少要多少,然后一千二百一斗给灾民。”铁算盘啊一声:“啊?这这这……大爷发善心了?”
杨金山表情复杂:“发善心?你信别人信吗?不懂什么叫将军啊?”
“哦,敢情大爷是耍他们的?意思就是要搅……搅黄?不过,就这样去?
杨金山恨他一眼:“你想怎么去?不拿东西还好,但凡你拿根汗毛去,那包谷猪(迂腐子)都会说你没安好心,搞不好门儿都进不了。”
铁算盘对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恭维得憨痴痴的,微微鞠一躬道:“那好,我这就去。”说完转身出门要走。杨金山诶一声叫住他道:“昨天李四爷送了那么多的金泰祥,你带几罐先去何大爷那儿走走,给他也吹吹风,告诉他,做好破财消灾的准备,有杨老二这个迂夫子在,查盐凿井的事就别指望了,然后,再去寻杨铁山。”铁算盘挠挠头,连鞠两个躬,倒退着出去去了。
铁算盘一走,杨金山立即叫人传话太平场粮店、洋溪镇粮店,杨家的黄谷三天后直降六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