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纳德认得那面旗帜,它是风暴之狼军团的象征。
如果说银翼骑士团是大陆最强骑士团,兰斯人的骄傲,那风暴之狼就是塞连人的王牌部队,这些战士能在步战中面不改色地摆开阵型,以惊人的蛮力和技巧正面对抗骑士冲锋而不落下风。在腓特烈三世颁布军改方案后,古斯塔夫公爵作为第一个响应皇帝号召的贵族,获得了这支传奇部队的指挥权。这支精锐部队的前身正是着名的柯尼滕堡大剑兵团,在正式成为精锐前,他们已经是参加过至少几十次对抗雇佣兵、强盗和兽人的边境战场老兵了。
让一群懒散的、训练不足的与这样一支历史悠久的卓越步兵团对战,是绝不可能获胜的。唐纳德宁愿相信太阳现在就升起来,也不相信第七军团能抵挡住敌人哪怕片刻。
唐纳德的尖叫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光是拿起武器就已经用尽了半辈子勇气的兰斯士兵们纷纷开始逃跑,他们与准备去守住营地大门的士兵们撞在一起,引发了更大的混乱。那一瞬间,塞连人仿佛是举起屠刀杀进猪圈的屠夫,他们轻蔑地追杀着四散奔逃的敌人,用沉重的大剑将怯懦的兰斯人击倒。大剑所到之处,盔甲被砸得粉碎,留下一地惨不忍睹的尸体,那些背对他们逃跑的士兵则获得了更暴戾的残害,他们的尸体被剑锋撕得几乎无法辨认人形。
“芬里尔之子们,”营地大门外响起一个被大幅放大过的声音。“尽情狂欢吧,沐浴敌人的鲜血,把颅骨堆成高塔,把这群懦夫的灵魂献祭给庇护帝国的狼神!”
不需要任何慷慨激昂的煽动技巧,塞连腔本身就蕴藏着生硬且激情十足的火药味。热血沸腾的大剑士们以整齐的嘶吼回应着,让本就濒临崩溃的兰斯人爆发出痛苦的哭喊。尽管已经心惊胆战,疲惫不堪,但发现无路可退的兰斯士兵们仍然奋起最后的余力,带着对生的希望向营地大门发起了孤注一掷的冲锋。但他们的力量已经被严重削弱,以至于部分大剑士甚至能肆无忌惮地单独发起反冲锋,让这些肝胆俱裂的懦夫的盔甲浸润在脚下的鲜血与泥浆中。
“向我靠拢!”劳伦斯从地上抓起一面旗帜,用力地挥舞着它。破碎的旗帜已经被雨浸湿,却依然在大风中飘扬着。
“向我靠拢!这里!向我靠拢!”他大喊着,试图让无头苍蝇似的同胞们冷静下来。
“躲开!”在一片惊呼声中,劳伦斯扔下旗帜,呼啸着推开了唐纳德,拔剑向杀到唐纳德身后的大剑士冲去。那大剑士像是收到了决斗邀请一般,果断放弃了其他猎物,抡起大剑向这个敢挑战他的兰斯人砸去。喷薄着死亡气息的沉重大剑贴着劳伦斯的脸庞划过,间不容发。劳伦斯心脏狂跳,但还是按训练时的技巧,在躲过攻击的同时近身,挥剑斩下了对方的一只手。然而和训练时不太一样,对方看起来毫不在意断肢的痛楚,干脆丢掉了大剑,用肥厚的手掌攥成拳,打向劳伦斯的面部。这一记重击的力量透过了头盔,让劳伦斯痛苦地闷哼了一声,被按倒在泥浆里,与大剑士扭打在一起。卡琳教给他的阴招终于在此时派上了用场,他趁对手酝酿下一记重拳时,从地上抠起一块泥巴,将它甩到了大剑士的脸上。但显然动作还不够快,在对手失去视力前,他的脸上又挨了一记重击。劳伦斯摇晃着昏沉的脑袋,从大腿右侧抽出一把短剑,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插进对手脖颈盔甲的连接处,反复戳刺,横拉,直到大剑士的头几乎与身体分离,他才甩开对手失去生气的尸体,喘着粗气坐了起来。
不远处还有一群大剑士。如果劳伦斯不得不独自挑战他们,那此前他在训练场上遇到的所有困难都将变得黯然失色。
血和雨混在一起的腥味闷在了头盔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但劳伦斯反而感到一阵愉悦,甚至一种嗜血的饥渴。整个世界好像都被暴雨冲刷得失去了颜色,除了红色和黑色。天空是如此黑暗,让人无法相信这里在两小时前还享受过阳光普照。
“劳伦斯!”唐纳德的声音穿透了劳伦斯脑海中的血雾,让他撑着大剑士的尸体站了起来。
唐纳德身边已经聚集了上百名狼狈不堪的士兵,他们勉强架起一面盾墙,抵挡着陆续冲上来的敌人。
“兄弟,快来我这!”
劳伦斯摇晃着回到唐纳德身边,从腰包里摸出一瓶卡琳给他的治疗药剂,一口气喝了下去。味道有点怪,和他之前喝过的治疗药剂不太一样,但他没有在意。
“坚守!挡住他们!”唐纳德一声令下,十几名士兵便停下步伐,将盾牌插进地面,用肩甲向前抵住,每个盾手都被后方的士兵伸手撑住。
此时,营地外围的屠杀已经结束了,三个大剑士一马当先冲向敌阵,在狂怒的吼声中纵身跃起,挥剑劈下。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中,剑刃击中了一面盾牌的上缘,火星飞溅,钢铁蒙皮的盾牌被砸得凹陷了一大块,势不可挡的剑身削铁如泥,余下的动能轻而易举地斩下了盾手的一条胳膊。
“坚持住!”劳伦斯随手抄起一把长矛,奋力戳向前方,将敌人逼退。阵线开始逐渐恢复,变得更加稳固。不少溃兵也受到鼓舞,加入了这支队伍。越来越多的敌人涌上来,猛击最前方的盾墙。武器击打在盾牌上的声响如同上百面军鼓同时敲打出数十种节奏。尽管在暴虐的攻击下,有好几个盾手受了伤,但坚固的盾牌防护周全,盾面上只是多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凹痕,盾墙依然屹立。
时候到了。
“反击!”劳伦斯一边喊着,一边将长矛向前猛戳过去,将一个没有撤出长矛攻击范围的敌人给放倒。在他的带领下,其余士兵也发起了反击,他们如野兽般咆哮,丢下了兰斯人声名在外的优雅从容。第一轮反击后,有十几名敌人被击倒,他们的血飙得到处都是——盔甲上、盾牌上、大地上,还有兰斯人的脸上,但很快它就被雨水冲刷干净。战阵像是一颗牢牢嵌在敌军阵线中的钉子,为其余兰斯士兵重整阵型争取了时间,也得到了更多敌人的注意。
不知怎么的,劳伦斯在喝下那瓶治疗药剂后就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似乎他从出生起就不知恐惧和疲惫为何物。狂躁的他终于抑制不住本能,纵身脱离了战阵,孤身一人杀入战场。在唐纳德气愤的叫喊声中,战阵跟随着他们的步行死神,不断向前突破。劳伦斯面对的第一个对手死得是如此轻易,甚至没让他感受到盔甲和肉体的阻力。暴涨的魔力在他手中的武器上跃动,凝成了充满力与美的致命一击。长矛贯入战士的身躯,深深地扎进胸膛里,将他钉死在泥地上。寒光一闪间,劳伦斯已丢掉长矛,抽剑回身,与另一个冲上来的敌人交战。他对自己的变化感到惊讶,每一次劈砍,每一声怒吼,都如飞瀑怒潮般充盈着无比强大的力量,以至于他的躯体发出了阵阵刺痛。
“跟我来!”他狂叫着向前冲杀。尽管营地十分开阔,但已挤满了战士。近身战斗残忍而肮脏,丝毫不存在施展战术的空间。双方士兵的碰撞让刚稳固下来的战阵摇摇欲坠。尸堆如山,以至于劳伦斯每前进一步,后方的士兵都难以寻找下脚的位置跟上他的脚步。但劳伦斯毫不在意,因为营地大门已近在咫尺。
猛烈的抵抗激怒了塞连人,让他们完全放弃了慢慢攻陷营地的想法,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唐纳德高声命令守住阵线,瞪圆了眼睛看着劳伦斯在敌群中横冲直撞。他的部下们已经被劳伦斯的勇猛折服,咆哮着回应。他们肩并肩,并举武器,逐渐淡忘了拖累四肢的疲倦和恐惧,齐心协力抵挡着塞连人的围攻。在这一刻,生存下去成了他们心中唯一的愿望,尽管败局已经无法逆转,但他们还是希望能站稳脚跟,经受住暴风雨的侵袭,祈祷塞连人能像拍打礁石的海浪一样被粉碎。如果塞连人连绵不绝的攻势减弱,他们就能从敌人溃退的地方找到出口。
然而,命运毫不留情地粉碎了兰斯人的希望。先是一个,然后是一排战争机器出现在营地外。伴随着铿锵有力的金属摩擦声,塞连步兵们撤出了营地,将难啃的骨头交给机械巨兽处置。从第一台巨兽进入营地,用挂在手臂上的三个重达千磅的巨大链锤狠狠扫过战阵,扬起一片格外凄厉的惨叫与四分五裂的肉饼时起,混战就变成了一场屠杀。四散的内脏与断肢让塞连人的野性与嗜血暴戾暴露无遗,他们一边在营地外为机械巨兽呐喊助威,一边高举武器,把侥幸逃出营地的兰斯人碎尸万段。这就是塞连人最熟悉、最热爱的战争方式——肮脏、无序、血腥。
在目睹了同袍惨烈的死状后,战阵终于崩溃了。当机械巨兽再次抡起手中沾满肉酱和肠液的链锤时,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逃开,只有唐纳德身边还剩几十个士兵哆哆嗦嗦地维持着方阵的形态。在组成防御阵型时,兰斯的训练和军纪是一种强有力的武器,但在面对人力无法抗衡的凶蛮怪力时,这几乎毫无作用。
在战友们纷纷逃窜,被敌潮吞没的时候,唐纳德组织着理智尚存的残兵们向营地深处且战且退,这让他们成了那天战斗中极少数幸存下来的士兵。第七军团的营地沦陷了,兰斯人在上次大战的百年后首次品尝了未来几个月将要吞噬整个国家的混乱与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