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地界的魏军刚过新年,就开始全面出兵与辽人血战的消息,很快就轰动了整个河北。
所有的人都在关注这一战的结果,不只是因为冬天太闲导致人人都在议论此事,更关键的一点在于,如果河北百姓没有记错,这是近些年来魏国第一次主动对辽国用兵。
就连上次辽国南侵,大魏连丢了数个城池,甚至一路被辽人杀到邢州,杀到京城,大多数魏国军队和将领也只是占据城池死守,根本没有主动与之决战的想法,这也是导致了如今边境局面的主要原因。
自从入冬以来,整个河北的北段就成了辽人的跑马地,将领们觉得只要防住辽人南下就完成了任务,而百姓们则是纷纷收拾行囊开始逃跑,化作流民一路南下,而如今在打了栾城的大胜仗后,魏国将领居然还主动出兵了,简直让河北百姓都有些不敢相信。
或许辽人也有些不敢置信,所以在战争刚开始的时候,辽人确实是吃了些大亏,好些出来劫掠惯了的辽人被魏军堵了个严严实实,步卒封锁官道,加上火枪伏击以及骑兵对冲,着实清扫了好一片区域。
而总揽指挥大任的李易也没有得意忘形,继续稳扎稳打地一步步蚕食着真定外围,在他的指挥下,各个将领都分到了自己的防区,并不需要一同作战,只需要防御好自己那一片地就行,搜寻并与外围辽人死战的事情交给了他麾下的骑兵以及神机营,之前京城一战的细节虽然已经传到了北方,但大多数辽人骑兵还是没有意识到魏人有了怎样一种以步制骑的神器。
落后就要挨打,亘古不变的真理。
一道道军令从栾城发出,调动着整个真定地界的前线军队,军令上加盖了顾怀的印玺,所以前线将领们都认为是那位伯爷在细致入微地操控着这场战争,而很难意识到这场战争的统帅实际上是级别还不如他们的李易,但在看到神机营以及李易部骑兵屡屡建功,一点一点地收复真定外围被辽人盘踞劫掠的地域后,终于也有将领开始主动出击,试着争取军功了。
没办法,有了河北无数贪官污吏贡献的后勤,前线终于不再是之前那副捉襟见肘的模样,而在见识过火枪之后,辽人骑兵也不能再像之前那么肆无忌惮,再加上真定地处大魏境内,此消彼长之下,真定地界的战局便逐渐开始明朗起来。
而就在这样的局势下,那些一开始连军议都不来参加的将领们,开始低头了。
也实在是没了办法,自从顾怀到了前线,补给后勤都走高邑运输,要想领到只能靠顾怀的手令,那几个将领派人去了好几次都无功而返,粮饷不足,手底下的大头兵就要闹,他们倒是可以选择继续和顾怀硬气下去,可到时候手底下的兵全跑了怎么办?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来了栾城,想要拜见那位如今捏着前线命脉的靖北伯,一路上想好了各种说辞,也端正了态度,可当他风尘仆仆到了栾城,才知道那位靖北伯居然已经不在此地,一问才知道顾怀已经带着一批官吏,巡视地方去了。
没能领到粮饷的几个将领最后还是在栾城凑到了一起,提起那位做事天马行空,偏偏又老谋深算的靖北伯爷,几人对视一眼,同时沉默了下去。
魏辽的前线关隘虽多,但其实是一整片连绵的平原,前线固然打得不可开交,但往南一些的邢州、冀州,总体来说还是暂时没受威胁的,只是因为害怕辽人南下,所以当地百姓才纷纷南逃,营造出十室九空的情形。
顾怀这次要巡视的便是这两州,因为在他看来,真定的战事一时半会儿落幕不了,李易用兵稳扎稳打,和他这个老领导喜欢冒险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哪怕手握一定胜算,也一定要步步为营揍得辽人哭爹喊娘,他说要一个半月,那一月份真定的情形就不太可能发生什么变化。
所以呆在栾城也只是起到个招牌作用的顾怀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打仗归打仗,关于战后的一些事情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于是一月十一,他下公函通知了前线的一些地方官,兴冲冲地由宁晋开始了解地方情况,为日后在河北开府做准备。
说到官,其实前线的这些地方官员是真的挺惨,辽人打过来的时候,除了那些弃官而走如今要么回了老家要么蹲大狱的人,大部分前线地方官员都处在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危险之中,只要被辽人抓到,干脆利落的一刀倒也罢了,要是被那些辽人施展各种酷刑以此取乐,那才是生不如死。
所以时至今日,哪怕地方行政已经接近瘫痪,百姓都跑得差不多了,仍然坚守在岗位上的这些官员,无论能力如何,职业品德还是值得肯定的,顾怀这次带上他们,一是因为官在战时本就没什么事可做,二便是想考察一下他们,看看哪些可以在日后的河北得到重用。
这样一来,一开始微服私访的计划自然就行不通了,这么一群官员,要是不带护卫被跑错方向的辽人堵住那乐子可就大了,所以只得调拨了一支兵马护送,三千余人由栾城出发,护着顾怀暂离前线,在宁晋待了几天等到了官员们都聚拢之后,便由柏乡、隆平、南宫、清河的路线,开始了顾怀上任后第一次正经巡视。
这一路走来,观感比起之前匆匆行军时还要强烈许多,看到那荒废的大片耕地,以及人去楼空的村镇,顾怀越发深感战争对百姓生活的破坏性,一日不将辽人彻底赶出河北,将战场推入辽国境内,河北就一日不得安宁,这片大好河山永远处于危险之中,甚至不能让百姓们安心耕作生活。
严格来说,河北多平原,这固然是辽人选择进攻河北的原因,也同样为河北带来了一定的农耕优势,这里四季分明,大多数农作物适宜生长,如果能开辟大量耕地,那么就再也不需要朝廷进行补贴了。
“大人有所不知,河北固然适宜农耕,但也还是有一些问题的。”
这一日,顾怀带着几十位官员,正经过柏乡外荒废的大片耕地,他感叹了几声,一位满脸沟壑,一看就常经风吹日晒仿若老农的官员就出声道:
“河北水系丰富,还有大泽,但分布不均,这导致有些地方土地不平却无忧水源,有些地方一片平原却无水灌溉,而且一些地方常年易受洪涝、干旱影响,远没有看上去那么适宜耕种。”
他指着那片耕地解释道:“大人请看,比如这一片耕地,远远看去连绵延绵数十里,本可以养活全城人,但此地土壤有问题,每年的年景都不过沃土的六分,甚至更少,农夫们每年辛劳,却只有那么一点收获,所以辽人一来,他们便弃地而走了。”
顾怀有些讶然,他翻身下马,走到田垄边蹲下,丝毫不在意身上的冬衣沾上了些许尘土,只是轻轻拈起土块,用力一捻。
他若有所思:“土地盐碱化”
看来要在河北大力发展耕种,并不像自己一开始想的那么简单,这里的平原固然适合大规模种植,但也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
气候、水源、土壤以及最重要的,人。
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子,看着眼前肥力不足有些低产的耕地,沉默不语。